萧家已经被军队包围得水泄不通,惨叫声和哭嚎声从院墙内不断地溢出来,火把照耀之下,士兵们的盔甲和武器上全都溅满了鲜血,脸上只有被血腥激发的狂热,完全看不到半点人性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我们离开前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怎么会这么快便被攻了进去?”周术脸色发白,牙齿都在打颤。
萧清晏挑着车帘,一股血腥味混着汗液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她冷眼注视着前方,语气微凉:“看来,这家中有人想大义灭亲,换取荣华了。”
按照她的部署安排,就凭这些兵卒,不可能这么快便破门而入。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主动从里面打开了门,将这些贪腥的虎狼放了进去。
此时刚好三更时分,城中的钟楼上传来悠长沉闷的钟声,天边霎时惊起一道闷雷,急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踏而来。
“住手!都住手!”策马而来的青年文士扬手呐喊,情急之下从马鞍上滚了下来。
萧清晏仔细辨别对方的形容,虽然风尘仆仆,有些狼狈,但盖不住一身朗朗书卷气,清俊的脸上两道浓眉很醒目。
这应当就是母亲给她提过的,父亲萧予安的学生,卫融。
卫融是广安王的好友,也是广安王身边最受倚重的幕僚。
杨太后要借广安王的兵力铲除季家,就必然会对广安王礼敬三分,今夜只有广安王的面子能保萧家平安。
萧家与广安王并无人情往来,但能请动卫融前来,足矣。
萧清晏迅速跳下马车,正要向卫融走去,可就在此时,她看见一个兵卒提起了长刀便要向卫融身上砍去。
“卫先生!”
萧清晏大叫一声,一支弩箭如暗夜流星,从她的衣袖中疾射而出,精准撞偏了即将砍落的刀锋。
卫融刀口逃生,又惊又怒,连忙取出随身的令符。
“广安郡王传令符在此,谁敢造次?”
能被留守外围的都是最底层的士卒,他们或许不认得卫融,但却认得卫融手中的传令符。
霎时,周遭的士兵们像是从杀神的控制中清醒过来。
要砍杀卫融的那个士兵跪倒在地,连连请罪:“标下有眼无珠,还以为您也是萧家之人,这才……”
卫融气急攻心,一脚将人踹翻:“是萧家人你便要滥杀吗?究竟是谁给你们的狗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造次?是谁带你们来的?马上去让他收兵来见我!还不快去?!”
“是、是!”士兵连滚带爬,跑进了萧家院内去寻人。
萧清晏走过来刚要开口,卫融却先向她道了谢:“方才多谢这位小郎君出手相救,救命大恩卫融定当谨记在心,只是眼下我另有要事,还请留下姓名,改日我定当亲自登门致谢。”
“先生错了!”她双手将卫融扶住,真心地感激,“是我该谢先生才是,卫先生能亲自前来,实是救了我萧氏全族!”
“你是……”卫融打量起面前的少年,夜幕笼罩中,少年广袖飘逸,风神秀骨,焰焰火光也压不住通身的明朗华美,让他顿觉眼前一亮,不由得心中大赞。
说起来,这样清绝华贵的风姿相貌,他曾经也是见过的,那还是他的恩师,萧家的上任家主萧予若。
卫融“啊”了一声,反应了过来:“莫非你便是九郎?”
看到他眼中的惊喜和怀念,萧清晏弯了弯嘴角,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热。
“是,我是。”
母亲说,当年她和阿弟尚在襁褓中,卫融还抱过他们。
但眼下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人情要记,事情,也要做。
“卫先生,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只是……家中眼下实在有些乱。”萧清晏抬手礼让。
卫融神色尴尬地点了点头,萧家为什么会乱,彼此心中都有数。
萧清晏带着卫融,一前一后踏进了萧家大门。
经过一番洗劫杀戮,萧家已经是惨不忍睹,家丁奴婢的尸体随处可见。
此时还有许多士兵没有收到撤退的消息,在萧家到处搬抢财物,一片混乱。
萧清晏极力按捺住满腔怒意,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卫融。
萧家这无妄之灾不能白受,她就是要让卫融看到这一切,该还的情她会还,该讨的债她也要讨。
卫融险些被一具女尸绊倒,萧清晏及时伸手将他拉住:“卫先生,当心脚下。”
卫融面红耳赤,仿佛被人在脸上狠狠掴了一掌。
这些都是他们广安王府的兵做出来的,这让他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恩师?
这时,负责带队的小都统得到消息赶了出来,一眼认出了卫融。
“卫先生,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安排?”
萧清晏的视线落在这人的身上,发现他在说话时很快速地提了提褶裤,身上的兵甲、腰带、布衫,明显是匆忙之际仓促穿戴的,颈侧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甚至……
他大概不知道,他的嘴边还蹭上了一抹嫣红的口脂。
萧清晏瞬间便联想到了这一路看到的情形,家中很多婢女都衣衫不整,被凌辱,又被残忍地刺穿了身体,死状极为凄惨。
有个词叫做,上行下效。
萧清晏将视线从这名小都统身上收回,垂落的眼睫下暗光幽幽浮动。
这些闯进萧家的兵,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
很好!好得很!
“谁准你们来萧家逞凶的?想杀人去战场上杀,这是洛京,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卫融气愤地瞪着小都统喝斥。
小都统愣怔了一下,粗声道:“可董先生说了,萧家与季家是姻亲,季家谋反,萧家必然也脱不了关系。”
“简直一派胡言!他董廷是什么心思他自己清楚!”卫融再次拿出了传令符,“你是要服从郡王的军令,还是继续听他董廷的话?”
小都统满脸的不服气,可他不敢得罪卫融,只得悻悻然从命。
萧清晏看到他在离开时悄悄啐了一口。
在这个时代,军中之人惯于通过战乱获得财帛和女人,别人的灾难,也是他们的饕餮盛宴,领兵的将军为了慰劳士兵,也会放任他们去掠夺。
这是这些人的生存规则,也有他们特定的理由,萧清晏无法干涉,现在的她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这些规则。
可现在,他们掠夺的是萧家,是在她萧清晏的眼皮底下杀人越货。
这就怪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