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殿,不同于以往那般恒舞酣歌,今日里头安静得很,不见舞姬,亦无声乐,而地上那一堆凌乱酒壶,依然昭示着那位帝皇如今的荒诞。
陆离领着几个小皇子进殿时,展宏毅正独自仰躺与软塌这上,手中那酒壶已然见了底,此刻降落未落被他半扣在手中,而他双目幽闭,满面的憔悴之感另陆离看着惊诧不已。
几时酗酒之人会变成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这乍一眼看去,两颊消瘦,眼窝深陷,明显就是个身体被掏空的壳子!
陆离万分诧异,盯着他的同时,便听他断断续续低喃:“酒,好酒~爱妃,果酒香醇,日后多酿些,朕……喜欢。”
似是完全没发现来人,展宏毅仍旧倚在软塌,意识模糊之际,听得身前忽然有了动静。
“儿臣拜见父皇。”
“臣妇拜见陛下。”
展宏毅听闻,眉头下意识轻挑,“嗯?”
半眯着的眼才缓缓睁开,扭头见着身边几位皇子和陆离后,无精打采的眸子略微亮起,“是你们啊,怎么来这了?”
他抬手抚上自己宿醉后发疼的脑袋,在额间揉了揉,才莫名看向陆离,“羿王妃,别来无恙?”
“臣妇安好,劳皇上惦记。”
陆离十分客气应道,展宏毅便稍稍从软塌上起了身,心中却很是疑惑。
她一介妇人,往日里便是入了宫,也只是去皇后和丽贵妃宫里请个安,几时来过他这寝殿。
这可是寝殿,连他的后宫嫔妃未经传召都不敢擅入,她竟敢堂而皇之进来,这让展宏毅颇为意外。
“你今日来找朕,可是有事?”
何止有事,急事!
“陛下,臣妇听闻你早前将几位皇子寄养在了重华殿?”
陆离刚起个头,皇帝便一脸不耐烦,“无端提这事做什么,皇后已进冷宫,他们不去重华殿,谁来管教他们?”
难不成由着他们几个跟去冷宫?成何体统!
展宏毅很是不耐,顺手将手中的那空酒壶往地上大咧咧一扔,壶身便应声而裂,那裂声清脆而猝然,惊得几位小皇子身子一抖,稚嫩的小脸上闪过惊慌。
父皇变了。
彻彻底底没了过去的影子。
他们小心翼翼往陆离身后挪,一脸战战兢兢看着眼前的父皇,眼神躲闪像是受惊的小鹿。
陆离低眉见着他们躲避展宏毅的目光,心中也跟着一紧,“不怕,那可是你们的父皇,定然是在意你们的。”
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展宏毅看着并不是阴狠毒辣的人。
说着她温柔将几个小的慢慢推到了前头,轻声道:“有什么话,现在就对他说罢。”
告状若告晚了,指不定被左夕颜那毒妇倒打一耙。
展宏毅仍懒懒倚在塌前,神色迷惑盯着几位皇子,想着这么个时候,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些什么消息。
另他意外的是,几位皇子委委屈屈看着他,小嘴一瘪,直接异口同声哇的一下全哭了起来。
什么告御状都是白搭,这会儿只顾哭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接给陆离整的傻眼。
“我说小皇子……”
能别嚎了么,告个状有那么难?再委屈也得先告了状再哭啊!
可几个小娃是受了委屈的,娘亲不在身旁,许久未见的父皇这会儿终于见着了,这心中一憋屈,还真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
好的很,展宏毅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头更沉了,眼见这几个孩子莫名其妙哭了,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展宏毅头疼不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说清楚再哭也不迟。”
见着孩子们泪水连连,展宏毅可算清醒些了,这回,软塌似乎倚着也不那么舒坦了,他干脆两手一撑,人已从那软塌站起走至皇子们身边,严肃盯着他们的眸子问:
“可是受委屈了?”
他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们齐平。
几个娃娃一见,哭得更凶了……
父皇终于能放下酒壶,正眼看他们了!
陆离万般无奈,再忍不住孩子们这磨磨唧唧的模样,干脆自己先开了口。
“陛下,照宫里的规矩,若有人对几位皇子不敬,该当如何?”
展宏毅听完一愣,“敢对皇子不敬?轻则掌嘴重则杖刑。”
“哦~”
陆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得展宏毅暗自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女人今日属实怪异,突然来他寝殿,难不成就准备聊些这个?
却听陆离再次发问,“陛下,若有人蓄意暗害皇子,借以毒药或慢性毒药为引秘密杀害,又当如何?”
“毒药?!”
听到这个展宏毅头脑瞬时发胀,“谁敢在宫里对朕的皇子用毒?朕不扒了他的皮!”
这次,展宏毅终于找回了些许往日的慈爱之心,陆离倍感欣慰,终究是血肉亲情,看来这皇帝还不是无药可救。
“若有人以抚养为名,背地里对他们欺凌打骂,你又当如何?”
陆离说着,便靠近几位皇子,再一次将他们身上的伤露了出来。
皇帝一见,立时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谁伤的?”
他面容忽的严肃,因着酗酒的缘故,口中那酒气扑鼻,熏得几个孩子很是难受。
然而,见着父皇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他们身上,孩子们顿感心安。
最小的那娃娃率先抹了把眼泪花,委屈巴巴朝展宏毅凑了过去,小嘴呜咽道:
“父皇,尧嬷嬷,打…”
“打?”
展宏毅似是想通了什么,眸子一眯,微红着的脸闪过杀意,“你是说,重华殿的尧嬷嬷?”
“嗯”
孩子顿了顿,朝后看着两个哥哥,又道:“太子哥哥,身上有,有烙印,红红的,还有血。”
见着皇帝忽然瞪大了眼时,孩子怕怕缩着脖子,想到另一个哥哥身上的伤时,一双剔透的眼盛满坚定,“还有二哥哥,背后,有刀伤。”
孩子话语刚落,陆离心内震惊不已,烙印,刀伤?!这左夕颜当真是个畜生!
她见皇帝在孩子说完后便陷入了沉默,便也不等他反应,直接上前又将几个孩子的衣服尽数褪去。
当孩子们赤裸着身子时,陆离清晰看到了太子胸前那道烙印。
一个大大的‘奴’字,那印记血红,此刻还隐隐渗着血,显然是刚烙上不久的。
“这是用火烧的铁,硬生生贴在皮肤烙上去的!”
她声音颤抖,拳头紧握,此刻,她无比后悔,方才应该直接一个闪电将那恶毒女人劈死才对!
皇帝扭头见着那烙印,愤怒之余便是懊悔,“不该,不该啊……”
在重华殿里受此等折磨,罪魁祸首除了左夕颜,还能有谁?
转头看向另一个孩子,背上那血红刀口亦是不忍直视。
他们还是个孩子。
宫里不能让他们待了,原以为那女人是真心要教导孩子的,这才应了她的请求,将几位皇子寄养到了重华殿。
万万没想到,她所谓的悉心照料和教导,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如今她已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亦给了她最大的信任与支持,可结果呢?
他想起来近日那左夕颜越发殷勤往他宫里送来的果酒,眸子忍不住又暗下,心内挣扎许久,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冲陆离道:
“哎,羿王妃,劳驾,带他们出宫去吧。”
如今他自顾不暇,皇子们此时在宫里,确实危险了。
欲望是无止境的,他给足了她一切想要的,如今看来,那人想要的却远远还不够啊。
从前的她何从有过如此恶毒虚假的一面?
展宏毅忽的心力交瘁。
“去吧,禹州,辉庭府。”
他踉跄躺回了那软塌,懒懒冲陆离摆了摆手,双眼一闭,又恢复了之前纸醉金迷的模样。
陆离看得头疼不已,这皇帝到底在干什么,看着是还有些理智的,对几位皇子也是真心,可偏偏看着就像是没了精神力的行尸走肉般。
非但如此,说的话还如此晦涩难懂。
“陛下,辉庭府是哪里?为何要将皇子们送去辉庭府?”
皇帝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皱着眉头盯着软塌上的展宏毅,却见他又拎起了酒壶往口里倒酒,陆离眉心止不住狠跳。
什么时候了他还喝!
“陛下,酒喝多了伤身,为了江山社稷,您还是适可而止吧?”
自家几个孩子被人害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想着喝!
多少有些冷血。
陆离苦口婆心劝道,见他理也不理,又忍不住劝,“陛下?”
那头的展宏毅仍旧举着酒壶,余光瞥见她还杵在这里不走,便很是烦躁冲她挥手,“朕让你退下,你怎的如此聒噪?”
“我!”
罢了。
陆离无奈,这狗皇帝算是没救了。
皇子的事已然向他交代得差不多了,既然已经清楚左夕颜的为人,自己方才在朝云殿对她的所为,皇帝多半是能理解的。
“陛下,左夕颜我先教训了,不用谢。”
他自己儿子被小老婆欺负了,没尽到父亲的职责,她便帮着小皇子们报仇了。
下手虽然狠了些,但好歹没让她毙命,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牵着几个皇子的手,缓缓走出殿门,并未见着软塌上的皇帝脸色沉痛中,还夹杂着沉醉。
那酒,真是好东西啊~
展宏毅对孩子们的一丝温情,在再次灌了几口酒后,酗酒的冲动便又渐渐占据了上风。
那果酒,看似淡然无味,却如致命毒药般,在一步步摧残腐蚀他的身体。
久而久之,他会变得无知无觉,对酒却极度倚赖。
那酒有个特殊配料——罂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