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你这几天还经历了这样多的事。”
枫可对面的女孩坐在一个卷起的空包上,很耐心地从她如何被一只可恶的银喉长尾山雀打搅了狩猎计划听起,再到她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她获取兔肉后又被卷入忽然刮起的让人骇然的大暴雪的一系列离奇遭遇。从头至尾她都只是安静乖巧地坐着,脸上显出专注的神色,直到枫可细细地讲完一遍她才长吁了一口气,似乎终于在这落下帷幕的惊心动魄的狩猎冒险中等到了喘息的机会。
这个自称“枫可”的年轻姑娘似乎很健谈,明明很可怕的坏事儿被她添油加醋、张牙舞爪地一讲出来,听众们就只会体验到老少皆宜的刺激性的趣味儿了。
而这种在温和环境中分享有趣经历的行为往往能使得双方都身心愉悦,尤其是莫西莱尔小姐向来都很擅长在对话中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只需几个合理的追问、一点适宜的沉默与少量点缀式的惊叹就足以博得任何对听众挑剔万分的叙述者的好感。
“重新认识一下,”她走到了枫可的身边,朝这个性格活泼的大姑娘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我叫莫西莱尔。”
枫可眨了眨眼睛,也脱下了自己的手套,在闪烁的橘红色火光中握住了她朝自己伸出的右手,“枫可,我叫枫可,枫叶的枫,可靠的可。”
“好的枫可小姐,那位躺倒在地上正安然打着鼾的胖家伙叫班德,我想他也一定会喜欢上你这个新朋友的。”莫西莱尔用一柄被雪花擦净的铁勺从架在火堆上边的、噗噗发响的小锡锅里捞出了满满一勺肉汤。“还想再来点儿吗?”
“啊,当然,那样是再好不过的了,莫西莱尔小姐。”枫可将手中的铁盒子递给了莫西莱尔:“这锅兔肉汤绝对是我这辈子尝到过的最鲜美的东西了,我真怕我会因此上瘾起来。”
“噢亲爱的,请不要这样说,或许你只是太饿了。”莫西莱尔害羞地低着脑袋笑了笑,两颗小虎牙在火光里显得格外小巧可爱,“我妈妈总是说,人饿了吃什么都好吃的。”
“给你。”她为枫可打满了香喷喷的肉汤,顺手也往自己的铁餐盒中舀了不少。
为了保证安全,莫西莱尔中午烹饪的都是些血气大、容易招惹来林间不必要的麻烦的内脏,那切割好的兔肉有一部分会留作今晚的晚餐,另一部分则会被她熏制成易于保存和食用的肉干。
被莫西莱尔整块整块放入的骨架早在滚热沸腾中释放出了别样的细腻奇香,让未曾添加任何调料的肉羹诞生出了不加修饰的粗犷魅力。而这些事先被处理过的可食用的内脏经过长时间的小火熬煮也已经变得异常软滑可口,有不少甚至因为受不住高温而悄然融入了汤水里,为浓稠的肉汁更添一份独特的充满活力的颗粒感。
枫可显然已经爱上了这种美妙的口味,每一口鲜甜稠密的内脏汤在咽进肚里前她都要让它们在嘴巴中兜转上几圈,待到滋味品足了才心满意足地将其吞下去。
“这些内脏里富含各种铁、硒元素,”莫西莱尔端着自己的餐盒,小口小口地品味着热气扑鼻的肉汤,“而且易于消化,能很好地为我们提供需要的蛋白质与脂肪。”
“呼——”莫西莱尔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吐出了一口热气。“这种天气里能喝上一口热汤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枫可显然很赞同莫西莱尔的想法,她一口气将剩下的热汤全都咽到肚子里头,舒适地搓揉了几下肚皮,躺在烧得正旺的火堆边伸了个懒腰,“真是不可思议。”
“啊呀,对了,我们不用喊他吗?”枫可打了个呵欠,抓过自己的背包垫在脑壳底下——她这个人一吃饱就爱犯困。
“我叫过了,他不愿醒。”莫西莱尔受了她的感染,也打了个呵欠:“呵——等会儿饿了自然就起来了。”
“我有点困了。”
“我也有点。”
“要不要睡一会儿?”
“好。”
“对了,你真的叫莫西莱尔吗,我好像以前在哪听过。”
“是的,亲爱的,我的名字就叫莫西莱尔。”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边缘殖民地,离这儿大约十多公里的一处中型古代殖民基地。”
“你们在这儿多久了?你也是从别的星球来的吗——我的意思是,你也是迫降到这儿的不幸旅客之一吗?”
“殖民地那边还有人吗?难道说整个边缘殖民地目前只有我们三个人?啊呀,那我们这算得上是‘全军覆没’了吧?”
“殖民地那边有丧尸吗?有多少?”
“你们平时吃什么?好吃吗?你喜欢用筷子还是用叉子?如果是筷子的话偏好金属筷还是木头筷子……”
“……午安。”莫西莱尔疲惫地阖上了双眼,也不知道滔滔不绝说着什么的枫可听没听见。
她实在太累了,这副带伤的身体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等莫西莱尔再睁开眼睛时,先前还热烈高升的篝火已经矮小了下去,临时避难所里也很安静,干净的空气中似乎只有她、枫可与班德的呼吸声。
枫可还没醒,班德也是一样。
锅中的内脏已经彻底煮烂了,偶尔破裂开来的沸泡中散发出迷人的烂熟肉香。
她按亮了自己的手环。
16:37,室内气温-3℃,该准备晚饭了——噢,在这之前她最好先喊醒我们贪睡的班德先生。
“班德——嘿,班德!”莫西莱尔拍了拍他的脸,终于使这个嗜睡的家伙朦胧地睁开了眼。
“嘿——嘿!班德先生!”眼瞅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想睡过去,莫西莱尔凑到了班德的耳边毫无优雅可言地大喊大叫:“僵尸要吃掉你的头发了!”
“僵尸?什么僵尸?头发?什么头发?”这招倒是很有用,因为班德腾地一下便从地上坐了起来,似乎连思绪都没能跟上他的动作。
“没什么,你做噩梦了。”
莫西莱尔顺了顺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为班德盛了一大碗肉汤。“喝些肉汤,这会使你好受些,噢,注意着点儿烫。”
“僵尸?头发?我怎么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盘旋在班德脑子里的迷惑很快就因喷香的肉汤中消失不见,惊喜的表情迅速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噢噢噢噢噢,这玩意儿可真他娘的香!”
说完就又仰着脑袋吞下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肉羹,好像也不在乎会不会被它烫着舌头。
“慢些喝,待会还要吃晚饭呢。”莫西莱尔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没必要这样急的。”
“晚饭?啊……晚饭……对了,晚饭吃啥?”枫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盯着莫西莱尔瞧的大眼珠子里除了尚未散去的茫然外就只剩下了一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对食物的渴望。
“当然是炖兔肉了,亲爱的枫可小姐,我记得我中午是同你讲过的。”莫西莱尔在铲去积雪的睡眠区里站起身,闲适地伸了个懒腰,“班德先生,这位是枫可小姐,你们先前在林间的雪地里打过照面的。”
“啊,啊!”班德思考了很久才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你这小姑娘的手劲还挺大的。”
“手劲?什么……?”枫可已经记不起那晚上的事情了——这不能怪她,毕竟她当时还是个意识模糊的病号。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朝班德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枫可。”
“啊,你好,班德。”他小心翼翼地腾出手去握了握这位女士的小手——只是她的手和天底下所有女性的手是一样软和温热的,上边儿传来的手劲儿似乎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大——这倒是令他放下了心来。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棉裤过于宽松才会差点被她给拽下去——奇怪,班德扯了扯他的裤子——也不松啊?
“好了,朋友们,”将食材放入锅中简单炖煮的莫西莱尔拍了拍手,吸引了枫可和班德的注意力。“倘若大家都没有在寒冷中睡觉的癖好的话,我们最好趁着篝火还没熄灭再出去拾些易燃的木柴。”
“我去吧,”枫可打了个呵欠,马上从地上站起身来,“让病人干重活可算不上厚道。”
“好,但我得和你一起去,毕竟步枪坏了暂时没法用,在这样的天气里仅凭一把匕首就孤身前往野外是会有危险的。”莫西莱尔在枫可的搀扶下慢慢地站立起来,冲她一笑。“倘若你不嫌弃我的话。”
“我……”班德张了张嘴,想要尽出自己的一份力,可他又确实伤得太重了,无论如何都是不该进入荒野中的。
“不……不……班德,”莫西莱尔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想要说出的话:“边缘殖民地需要你,但不是现在。”
“你现在该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好好养伤,等你哪天能活蹦乱跳地站起来,我们便可以从容不迫地回家了。”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疑惑地瞧着像只毛毛虫一样不断在地上蠕动收缩、试图积蓄出爬起的力量的同伴:“亲爱的,你现在瞧着就像一只离了水的鱼儿。”
“呃——好吧,”班德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坐在篝火边喘了口气,“嘿,枫可,把我的装备拿上!”
“感谢你,亲爱的班德先生,不过你瞧——”枫可拉开了自己的风雪大衣,指了指里边那件披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松的、用超织物缝制的防弹衣,“为了自私地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它老早就被我穿在身上啦。”
“……我原谅你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好心的班德长官,”枫可一边笑嘻嘻地回答,一边朝班德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帝国军礼,“我保证不会有下次的,班德长官!”
“你们在面对困难时所表现出来的幽默与乐观的精神实在是让我感到由衷地敬佩,倘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把我们此次的共同经历写成一本小说的。”莫西莱尔检查了身上的装备,并将手中的电荷步枪从休眠状态里唤醒过来,然后朝枫可点了点头,“走吧!”
“注意安全,早些回来!”班德冲身影消失在入口雪堆后的二人喊了一声,片刻后就得到了她们的回应。
“知道啦!”
莫西莱尔和枫可的声音因门口遮掩的积雪而显得有些低沉模糊,但在这狭小的建筑内、在班德不甚聪敏的耳中它们依然清晰可辨,熟悉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