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饱喝足,天已大亮,阳光像刻刀一样,斜斜的插进山谷里。
老杨,拍了拍大雷的肩膀,说道:“大雷,一会大日头就出来了,会热死个人。我们抓紧往回走吧。”
大雷站起身,扫了扫屁股上的土,跨过排子车的横杆,套上拉绳,双手扶好,绷紧力气,往前行去。
“吆嚎,吆嚎!”大雷痛快的向大山招呼着。老杨的话,好像赶走了心里的一团雾霾,我要向世界喊出这一口气来。
老杨,也在后面使上了力气,排子车,咕噜咕噜开动起来。
还没到老窑口,太阳就晒到了谷底,有些燥热。对面,陆续的走过去几个早起的老乡,包着白头巾,嘴里叼着旱烟杆,有的担着扁担,有的推着独轮车,都是要下山打水的。
老杨熟络的和他们打招呼,老乡们用家乡话也回应着。
拐进老窑口,又看到了那几口老窑洞,太阳已经把余光撒进里面的空洞,现在只是感觉破旧,大雷每每看到这,就能回忆起佃户们在这里生活的往事。过了这里,上山的柏油路就陡起来,大雷两腿发力,套绳绷直,像牛一样的拉着装了300斤水的排子车行进着。
今天,好像有人砸开了大雷冰封的脑袋,告诉了他一个简单又正确的道理:大雷,你现在不是要逃走,而是要在这贫瘠的黄土地上扎下根,奋力的成长。而且,大雷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也许是为了争一口气,也许是为了芳草,也许是为了那些惨死的佃户,也许是为了更强大的祖国。
人只要明白现在忍受痛苦是为了什么,所有的痛苦也就不能称为痛苦了,付出就值得。
前面,图崖子村已经完全醒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缕缕炊烟,看来825已经不远了。大雷和老杨,更加用力,这个点,没到起床号的时候,但炊事班的战友们,肯定已经忙碌起来,他们在等着自己的水车。
迷彩服已经被汗湿透,汗滴顺着脖颈流下去,好像所有的毛孔都会张开后冒出汗。那滴滴汗珠砸在地上,大雷屈身仰头,目光坚定。
老杨在后面推着车,也是大汗淋漓,他不由的佩服起这小伙子。他来自城市,有着自己的思想,还有着难得的倔强,他比很多新兵更能吃苦,你不叫他停,他一刻也不停。
已经可以看到部队大门,老杨招呼大雷:“大雷,加把劲,马上到中队了。”
大雷答应着:“好的。”
远远的,一道岗哨兵看到了这拉水的车,拉开了大门,把武器背在身后,跑过来,在后面也加了把劲。排子车顿时轻松了许多,咕噜咕噜的推进了大门。一道岗的哨兵又帮着往上推了一段,老杨让哨兵赶快回去归位。
拐过两个弯,紧走两步,到了收发室的小屋门口。老杨招呼大雷停下了排子车,大雷向收发室窗台看去,上面放着两个大茶缸子。老杨跨过花坛,把大茶缸子端了过来,一个递给大雷,自己端起另一个咕咚咕咚就喝起来。
茶缸子里温良的茶水,沁人心肺。你还没发现吗?红英和小芳草是如此的相像,有一种种让你心里平静同时也充满力量的东西。
老杨,微笑着看着大雷,两人对视哈哈一笑。
大雷喝完最后一口,说:“太解渴了。”
老杨把两个大茶缸又放回原处,两人继续前行。
路过红英的宿舍楼,大雷又特意的多看了两眼,二楼的窗帘已经拉开,但没有看到红英。
老杨在后面低声说:“部队是不允许和地方上的女孩谈恋爱的,今年退伍后,我才可以光明正大的和红英在一起。“
大雷,说道:”老杨,这是秘密,我知道。“
越往上走,路越陡,大雷越吃力,好在老杨也使上了力量。拐过最后一个弯,在看到二道岗哨兵的时候,中队还没响起起床哨声。
水送到炊事班,比预想的时间早了一点。
老杨给队长汇报完毕,和大雷回到了宿舍,两人拿着脸盆毛巾去了水窖,痛痛快快的洗了一把。
因为是星期天,吃过早饭,两人回到宿舍休息。其他的新老战士们,都摆开龙门阵,打扑克的打扑克,下象棋的下象棋。
大雷拿出了笔记本,蹲在床边,又写起了信。
芳草:
见信如面!
今天,是我离开你的第181天,时间过的飞快,我还需要914天,才能回到家乡和你永远的在一起。
真的好想你。
我今天清晨4点多就起来了,下山去给中队拉水。一路上,老杨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让我明白了很多。
要想给你幸福的生活,就要忍下现在对你的思念,在部队干出点什么。我真傻,甚至在前几天,想着逃离这里,现在想想,我是多么的懦弱。
你放心,我决不会做一个逃兵,我会像一个斗士一样,在这里战斗下去……
1996年6月30日
写完给芳草的信,大雷合衣睡着了,在11点半的时候,被老杨叫醒了。
两人去炊事班吃了点东西,又拉着车下了山。路过收发室的时候,红英已经在里面坐着呢,正在用笔写着什么,看到老杨,只是抿嘴一笑。老杨,也只是挥了挥手。
老杨今天心情不错,下山的路,轻轻松松,就是日头太热,走着路,也是一身的汗。
老杨一边走一边问大雷:“大雷,你天天给谁写信呀?”
大雷顿了顿,说道:“老杨,我在家里有个女朋友,她家是农村的,我妈妈坚决不同意,为了拆散我们,她就把我送到部队来了,我的信是写给我女朋友的。“
大雷沉默了片刻接着说:“老杨,你知道吗?我前几天也曾想要逃离这里。”
老杨,看了看大雷,说道:“你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逃跑,你的人生就会背上污点,唯有在这里好好干,才是出路。你是城市来的,你有文化,你有头脑,现在部队也需要有文化的战士,你一定要想办法做出点什么。”
大雷使劲的点点头,说:“你说的对!”
老杨思考了一下,接着说:“大雷,我们快下山,把车放在水房,我知道有个可以打长途电话的地方,你想不想去打个电话?”
大雷听了老杨这样说,兴奋的说:“想呀,我都三个月没给芳草打电话了。”
老杨说:“那我们快下山。”
说罢,两人就小跑起来。
用了不到一半的时候,两人就拉着排子车到了水房,全身都汗湿了。
进了山口旁营区的大门,两人和哨兵打了个招呼,把车放在一边,走了出来。
老杨,用手指了指南边的一个山头,说道:“大雷,看到这个山头了吗?我们从山头爬过去,那边有个邮电所,里面有电话。”
大雷向山头看过去,山不算太高,但有点陡。
两人没有犹豫,爬下河道,就到了山脚下,可以看到一个山间小径。顺着这个小径往上,两手并用,边爬边滑,两人搀扶着向上。到了半山腰小径也没有了踪迹,只好顺着山势继续往上,踩着石头,拽着山上的小树到了山顶。
下山时,两人试探着往下滑着走,大雷的手被尖尖的石头划破,自己也不吭一声,抓起山上的黄土,按在伤口上。
两人跌跌撞撞下到山底,可以看到一条从山外面绕进来的小马路。
老杨拍了拍身上的土,用手指了指前方,说道:”顺着这个小路,往前走不远,就是邮电所。“
两人小跑着,向邮电所进发。
不一会,小马路的旁边就出现了一个院子,院门口挂着一个长方形裂开了边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邮电所的字样。
两人走了进去,邮电所的员工也是刚吃完中午饭,正三三两两的在刷碗。
老杨打听着打电话的地方,带着大雷走进一间大屋里,一个30多岁的大姐正在屋里休息。老杨和她说:“我们要打长途电话。”
大姐和老杨说了几句本地话,大雷听了一知半解。
老杨回过头,对大雷说:“这里没有计费电话,想打电话,就用秒表计费,一分钟一元钱,打通就计费呀。”
大雷摸了摸兜,向着这个大姐说:“我打。”
一个老式的红急拨号电话,摆在大雷面前,大雷一个数一个数的拨过去。芳草那边是总机,今天是什么班,大雷也无从知晓,只要接通了总机,这边就计费了。
嘟嘟嘟,商场的总机接通了,对方提示转那里,大雷把分机报了过去。
这边,大姐已经在大雷接通总机的时候,按下了秒表。
分机转过去了,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大雷祈祷着芳草赶快接到电话。但这个时间点,有可能不是芳草值班,也可能这会芳草去吃饭了,也有可能是在休息,或有可能正在解答顾客的问题,电话嘟嘟嘟的声音一直在响,还是没人接起来。
在大雷已经要放弃的时候。对方有人接了电话:“喂~”。芳草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
大雷更咽着,说:“喂~,芳草,是我,我是大雷。”
大雷说完这句话,他能感觉芳草和他一样,已经泪流满面了。
寥寥10分钟,诉不尽相思苦,秒表在不停的转,大雷嘱咐芳草要好好照顾自己后,不舍的放下了电话。
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珠,这边邮电所大姐,把秒表停了下来。这个电话,大雷用去了半个月的士兵津贴:15元。
从邮电所出来,老杨和大雷都沉默着,两人又从原处翻过了大山。
下山的路,崎岖又难走,大雷的屁股上又多了一道口子,流了血自己都没有察觉,老杨在身后提醒了大雷。大雷一看,也只能先凑合穿着,随手抓起一把黄土按在屁股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