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六年,暮秋时节。
皇城一连下了几天雨,现如今总算是停了雨了。
今天也是大魏军队班师回朝的日子,街道两边站满了迎接大军的百姓。个个都在讨论着这位回城的少年将军。
这位少年将军是卫国公和晋陵长公主的第三子,纪允。
而晋陵长公主是圣上的胞妹,太后和圣上打小便对他极为疼爱。
三年前,太后临终时为纪允和崔四娘子崔萱赐下婚约。可谁曾想,太后百日未过,纪允便去崔家退了这门亲事,并放下话来说:“纪允此生宁娶一乞儿,也绝不娶崔氏女。”
崔萱自小便受尽了崔家人的宠爱,又因才华出众,更是受尽了世家子弟的吹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当时就放出话来,“即便是嫁给一头猪,也绝对不要嫁给纪允!”
崔家是百年望族,又怎可容忍这等羞辱。
况且,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一怒之下,不顾长公主的求情,将纪允发配边关。
可纪允也是个有能耐的,在边关这些年一升再升,竟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众人皆道,纪允回来之后,定是不会放过害他流放在那苦寒之地三年的崔家。
街道两边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官兵维护着秩序,看样子,大军就要入城了。
不远处的二楼上,崔萱和闺中密友符窈坐在雅间中。
崔阁老门生遍天下,符太傅便是其中之一。
符窈又是符太傅的长女,因此,两人打小相识。
崔萱是崔家唯一的嫡女,两人便成了极其要好的玩伴。
符窈坐在崔萱对面,捻起来一块糕点,面露担忧地问道:“你今天怎么约我来这里了?”
崔萱抿了一口茶水,一双星眸转了转,笑道:“想来便来了。”
符窈认真地打量着崔萱,今日崔萱看起来是仔细打扮过了的,头发用一根三凤石榴纹银花钗将头发盘起来,身着一身暗绿色芍药纹齐胸襦裙。柳眉如烟,粉白黛绿。
朱唇也不同以往地染上了艳红的胭脂,绛唇映日。
符窈心里有些后怕,看了一眼窗户外的大军,又担忧地问道:“你不会是来看纪三郎的吧?”
崔萱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真聪明。”
符窈的脸上闪现出一抹错愕,连忙道:“阿萱,你……”她呼了一口气,又急急忙忙地道:“三年前他那么羞辱你,你可不能……”
她话未说完,崔萱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好了,我崔家世代书香门第,无论如何,我崔萱也不会看上一介莽夫!”
这话说的没错,崔家是文治之家,而卫国公府世代从武。
身为崔氏女的崔萱自然是幻想着将来能够嫁给一个文采卓越的世家公子。
而三年前太后为崔萱和纪允赐婚时,崔萱闹了好大的脾气。甚至都想要抗旨拒婚,可谁能想到,先来抗旨拒婚的是纪允。
拒婚便罢了,竟然还将她说的连乞儿都不如。
崔萱听到此事,心里别提有多生气。
可没过多久,就传出了纪允被流放边关的消息,那时的崔萱直接拍手叫好,别提有多痛快。
可痛快过后,便是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以及那些爱慕纪允的女子的刁难。
少女眼神凌厉,符窈咽了口唾沫,她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街道上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音,崔萱确定,纪允入城了。
崔萱拉起来符窈的手就跑到了窗边,嗤笑道:“都说边关苦寒,你说他在边关的这些年会不会变成一个丑八怪啊?”
她面上尽是对于纪允的嘲讽,符窈心中叹道,看来崔萱对于三年前的事情一直都是耿耿于怀。
马蹄声离着他们越来越近,符窈注意到崔萱的目光仔细地注视着街上。
街道中间,一身着银色盔甲的国字脸中年男人坐在马上,冲着街道两边呐喊的百姓点头示意。
茶楼上的崔萱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符窈,挑了挑眉:“这是纪允?”
符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不是,你又不是没见过他。”
崔萱冲她吐了吐舌头,心道,也不是不可能,
“阿萱,那是纪允!”
崔萱看了一眼符窈,又看向国字脸男人身后的少年,他身着银色盔甲,头发用着银色发冠高高束起。
光洁白皙的面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街道两边的少女和少妇们都将手中的鲜花和手帕扔向他。
少年的眼中透露出得意之色,接到一支鲜花,拿在手中仔细把玩,随即又扔在了地上。
只见到少女羞愧地转身离开了。
符窈忍不住啧啧叹道:“边关三年,倒是没把他这性子磨平了。”
崔萱并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街上。
与此同时,纪允也撇过头看了过来。
蓦然,两人目光相撞。只见到那身着暗绿色襦裙的少女撇过头去,转眼便消失了。
又有人朝着他身上扔着鲜花,纪允心里叹了口气,策马而去。
见到崔萱走了出去,符窈也连忙跟着她下了楼。
“阿萱,你怎么了?”符窈不明白崔萱怎么突然就要离开。
崔萱摇摇头,轻笑一声:“不过是看看我那前未婚夫的模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回府吧。”
说罢,径直冲着崔府的方向走去了。
符窈见到她笑了,便也放下心来,总归没有不开心就好。
马车行驶到崔府门前,崔萱便下了马车。
刚踏进府门,就听见一十岁大的少年跑过来,“阿姐,阿姐!”
少年身着赤色锦衣,神色焦急:“那个杨相又来了!”
这少年是她七叔父的幺子,崔楷。
崔萱嗔怪地看他一眼,“既然知道有客至府,你还敢疾行于府中,让人看了笑话。”
崔楷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纸鸢递给一旁的乳母,又冲着崔萱拱手道:“是九郎之过。”
在崔萱的所有堂兄弟中,崔楷排行第九。
崔萱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快回房吧。”
“是。”
不远处的梅树的花瓣上落下来一滴雪水,崔萱蹙了蹙眉,转身对一旁的小丫鬟道:“你先回去,我去找祖父。”
荣景堂中,侍女们替崔阁老和杨荣国呈上茶水,又纷纷退下,
崔阁老看着杨荣国,笑了笑:“你尝尝这茶,前些日子我家大郎让人从亳州带过来的,一直都没动过呢。”
杨荣国眯着眼睛笑了笑,抿了口茶水,“是好茶,多谢崔兄了。”
香炉里的燃香一阵阵地冒出,传至杨荣国的鼻中,“崔兄,不知前些日子我同你说的我家德非和四娘子的婚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崔阁老抬眼看了杨荣国一眼,随即叹了口气,“我们家四娘啊,让她阿爹阿娘都给宠坏了,整日里没个女娘的样子。”
房门外的崔萱听到这话,捏了捏衣襟,祖父不会是想把她嫁给杨德非吧?
“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莫说这整个皇城中,即便是整个大魏,也难找出比四娘子更为俊俏的小女娘了,况且你我自幼相识,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崔萱撇了撇嘴,杨德非她见过,模样也不是多么俊朗,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又常常仗着自己的丞相祖父和皇后姑姑胡作非为。
他养的外室可是比她的头发丝还多。
可如今祖父在朝中腹背受敌,阿爹也被圣上革职了,祖父现在将她嫁到杨家便是最好的打算。
崔阁老轻笑一声,“如今这丫头,老夫还想留她几年呢,况且,一般的小郎君,她也看不上。”
杨荣国的脸色黑了一瞬,不过就是一个曾被拒婚的小女娘,况且现如今崔家的儿郎们全都被外放做官,崔大老爷又被皇帝革职。他们居然还不情愿?
他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今日就是纪家三郎回京的日子吧?”
崔阁老面不改色,点头:“是啊,想必过几日圣上就会设宴款待他了。”
杨荣国叹了口气,拍了拍桌子,“唉,三年前他如此羞辱四娘子,如今倒是让他风光回来了,害!”
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嘴:“你看我这张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还说什么。”
又接连说了几句话,便和崔阁老告辞离去了。
房门外的崔萱松了口气,又听见荣景堂中的老人喊了一声:“阿萱,祖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听人墙角,实非君子所为。”
崔萱轻咳一声,径直走进去,冲着崔阁老福身。
“可阿萱只是个被阿爹阿娘宠坏的小女娘,算不得君子。”
说罢,便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崔阁老一听这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听下人说,你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崔萱即刻正襟危坐着,撇了撇嘴:“对啊,我还是去看纪三郎了!人变丑了不说,性子却还是那般狂妄自大。”
崔阁老叹了口气,“阿萱,三年前那事过去便过去了,你也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好吗?”
崔萱挠了挠手背,笑嘻嘻的道:“好。”
崔阁老听此,又道:“方才杨相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崔萱听此,立马跑到崔阁老身边。急冲冲地道:“祖父,您不会真要把我嫁给那个杨德非吧?不行啊!”
崔阁老拍了拍她的手背,“祖父在你眼里就那么糊涂呀?”
他并非不知那杨德非的为人,自不会将小孙女往火坑里推。
况且,杨荣国和崔府一直都是水火不相容的,他可不信杨荣国平白无故地就会让他的宝贝孙子娶崔萱,定是有所图谋。
崔萱替崔阁老垂着肩膀,“自然不会了,祖父这么疼阿萱,怎么可能将我扔到那虎狼窝?”
崔阁老拉过她的手,轻笑道:“你啊你,如今你也不小了,该议亲了。”
崔萱抿了抿唇,依着崔家的如今境况,怕是无人敢娶她了。
她扬晃着崔阁老的手臂撒娇道:“孙女还想陪着祖父呢,您怎么就要赶我走了。”
她知道祖父是担心未来崔家覆灭的那天,她会受到牵连。可她怎么可以不顾家族安危呢。
崔阁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祖父又不能一辈子都护着你。”
崔萱一听见这话,立马扁了扁嘴:“可这世上的男子,有谁会比祖父对我更好啊?”
小女娘鼓着腮帮子,一脸好奇地问道。
崔阁老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任性。”
崔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突然说道:“对了,祖父,过几日宫宴,我想去。”想到方才杨相提到的宫宴,崔萱的心里动了动。
崔阁老眯起来眼睛看了她一眼:“你不会是为了纪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