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扬长而去。
吕颐浩满面皆赤。
王霖言辞凛然,暗藏讥讽,他焉能听不出来。
他从未把自己此番入相归结于王霖的举荐,而认定是官家的信任和他个人在朝中的威望。
换言之,是皇帝和朝廷需要他这个能臣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力挽狂澜!
吕颐浩回到府上,躲在书房闭门不出。
吕家上下,见老爷情绪不高,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
没有人了解吕颐浩此刻真实的心态。
他在蔡京刚死、朝政乱成一团的情况下来京赴任,局势之复杂可想而知。
虽然他在朝中逐步安插进自己人,也拉拢了不少东京勋贵,但毕竟他在资历和威望上都略逊一筹,有些时候压不住场面。
所以他才迫切需要立威。
他反复斟酌,便选定了王霖作为立威的对象。
一则王霖出身不高,在朝中没有根基,这是王霖的短板。
二则王霖不过一介宠臣,他的权势来自于官家的信任,赵佶刻薄寡恩,随时可能翻脸,此番王霖与太子赵桓闹翻,让吕颐浩更觉得此事可行。
其实他也知道王霖坐拥救驾之功,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无人可以撼动。
他只是想除去王霖的太子少师衔,借此警告群臣。
至于方才在街上,他不过是故意试探王霖的反应。
若是王霖当场爆发,刚好就中了他的计。
他趁势会纠集一部分朝臣,在朝中形成讨伐王霖的声浪,只要声势够大,官家一定不能忽视。
苦思良久,吕颐浩决定再次进宫,面见太子赵桓。
于是吕颐浩就去了东宫。
王霖去城外皇帝赐的庄园转了一圈便就回府,考虑到东京未来将彻底沦陷,王霖并没在东京置办什么产业,目前府邸之类都是赵佶赏下来的。
张伯奋张仲熊兄弟回到张家,刚好见张叔夜下朝,就上前请安,把王霖与吕颐浩在街面上的冲突来龙去脉讲了遍。
张叔夜冷笑起来:“这吕大相公排场真是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新入朝,本应该稳扎稳打,却急于求成……”
“吕颐浩本为能臣,忠君体国,署理朝政,无人可及。可惜他心胸狭隘,性子又甚孤傲,李纲与吴敏受他排挤,现如今一致对外,未来恐怕他的路也不好走。”
“或许正因如此,吕颐浩才迫切需要立威。可宰相之威,需要经年积累,而非一蹴而就,他这般为图立威,想踩着王霖的肩膀上号令群臣,真是打错了算盘。”
张伯奋道:“父亲,吕相公应该是见使君与太子翻脸,以为使君失了势,这才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张叔夜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张叔夜别话再也不提。
张叔夜心中暗道,王霖与太子闹翻怕大有内情。
单是朱家之事,他本说通了赵桓,赵桓当时深以为然。
张叔夜觉得赵桓绝不可能为此跟王霖闹成这样……还公开举剑追杀,当众雷霆震怒,这些动作似乎有些过于刻意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定是王霖与赵桓联手演的一场戏,演给官家赵佶看的。
别人信不信无关紧要,只要官家信就好了。
张叔夜思量片刻,冲二子慎重道:“你二人小心谨慎在王霖身边做事,他为人重情仗义,为父与他颇多交情,他看在为父的面上,一定不吝提携尔等,你们将来在青州或伏虎军中定能博个出身,也省得在家中蹉跎岁月。”
“喏,儿子遵命!”
……
赵桓万没想到吕颐浩如此执着。
竟然又跑到自己的东宫来,将王霖贬低至此。
赵桓有些无奈。
他不知王霖如何得罪了这位新晋的相公,让他如此揪住不放,大有不把王霖拉下马誓不罢休的架势。
但赵桓既然与王霖翻脸的戏份已经上演,此刻也无法半途而废,也只能附和着吕颐浩,站在殿中对王霖又是一番痛斥。
吕颐浩走后,赵桓浑身忍不住都出了一身臭汗,这演戏也着实不容易。
太子妃朱涟走进殿中温柔笑道:“殿下,这位吕相公看来对王霖颇多怨气,这去父皇那边没说通,又来咱们东宫撺掇殿下……”“妾身刚才从娘家回来,在路上听闻吕颐浩与王霖在宣德门外发生冲撞,人都说吕颐浩欺人太甚,而王霖忍气吞声,大抵与殿下最近闹翻,失了势有关。”
赵桓苦笑:“本宫若不如此,父皇心中就不安稳。我这个太子看上去地位稳固,实际废立就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很多人见本宫指斥王霖,便恨不能落井下石,这两日在朝会上,不少言官都瞄准了王霖,铆足力量准备发难。只是没想到,反倒是吕颐浩抢先跳了出来。”
“殿下,其实不必为王霖担心,毕竟父皇还是看重他的。”朱涟轻笑一声:“妾身看用不了几天,父皇就一定会一言定鼎,那时候就没有人敢轻视王霖了。”
赵桓面色阴沉,摇头:“不,父皇心中如何想,我看得清楚。王霖越是成为众矢之的,他越是高兴,他就是想要让王霖在朝中成为孤臣,然后为他一人所用。”
朱涟思量着:“原来如此,妾身明白了。”
“若是王霖与朝臣交好,内外呼应,父皇还能安枕无忧吗?”
“所以,这些时候,无论吕颐浩怎么闹腾,父皇都会装糊涂、和稀泥,当然,若真到了危及王霖根本时,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管。”
“吕颐浩此人颇为执拗。他不达目的定不罢休,本宫希望王霖能沉得住气,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他成婚后速去青州赴任,朝中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就都与他无关了。”
朱涟温柔点头。
……
韩家。
吕颐浩突然登门拜访,韩治与韩科父子心花怒放,但韩嘉彦与齐国却知这位吕相公来者不善。
吕颐浩勉强算是韩忠彦的门生,当年韩忠彦对他有提携之情。
“见过吕相公。”韩治与韩科父子一起躬身相迎,吕颐浩却只微微一笑,径自先朝齐国公主拱手道:“见过殿下、驸马。”
这才又与韩治见礼。
齐国面色平静道:“不知吕相公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吕颐浩轻笑:“回殿下的话,老夫嫡孙吕涛,年方十六,倒也人品端方,学有所成,他到了婚配之龄,老夫反复斟酌,这两日便想与他寻个亲事,听闻殿下嫡孙女韩嫣才貌双全,温柔贤德,就是不知我这孙儿可否有这福气,能高攀上韩门贵女。”
韩嘉彦顿时脸色大变。
韩嫣已经许配给王霖,东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当朝宰相,你突然来求取韩家已有婚约之女,不但失礼,还很冒犯。
但这吕颐浩为文臣之首,位高权重,韩嘉彦一时也不能发作。
齐国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吕相公乃当朝宰辅,我家能与宰辅之家结亲,那自然是荣幸之至。只是孙女嫣儿已与王少师有婚约在身,且婚期不远,所以……”
吕颐浩故作愕然:“竟有此事?”
齐国心中冷笑,面上却如常道:“这岂能有假?”
吕颐浩叹息:“看来是吾孙无福了……”
韩治在旁心说他韩嫣是有婚约了,可我这一房却有几个适龄姑娘,若是能嫁给吕家后代,那也能获助力。
于是韩治就道:“早就听闻吕相公贤孙大名,韩家适龄的姑娘除了嫣儿之外,还有几个,相公若不嫌弃……”
韩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国生生打断了:“本宫身体不适,就不陪客了,请相公自便。”
齐国拂袖而去。
吕颐浩面色一抽,却依旧平静如常。
他此来本就是故意挑起事端,当然,他想激怒的不是齐国和韩嘉彦,而是王霖。
他在官家赵佶那边没得到任何回应,太子赵桓虽然面上对王霖恨之入骨,但也有推脱之意。
这让吕颐浩意识到要扳倒王霖难度之大非比寻常,即便他只是想除去王霖的太子少师衔,略压制下王霖的势头,借此立威。
于是就来了韩家。
齐国走后,韩治父子相陪,说了会话,吕颐浩就提出告辞,韩治父子送出府门,临上马车前,吕颐浩突然冲韩科道:“贤侄现任何职?”
韩科恭谨道:“回相公的话,小侄在开封府任通判。”
吕颐浩缓缓点头,“倒也是年轻有为了,不过,以贤侄才学,其实可以更进一步,来朝中阁属任个直学士,也好就近伺候官家,不知你意如何?”
韩科喜出望外,吕颐浩如今掌握朝中官员晋升大权,提携韩科更进一步获个皇帝近臣的职位,那是举手之劳的事。
“多谢相公提携。小侄感激不尽!”
韩科拜倒。
吕颐浩轻轻一笑,就上了车,尔后才掀开车帘意味深长道:“你我两家本为世交,但若是能结为姻亲,便是最好,日后当互相帮衬,共同进退,荣辱与共。贤侄觉得呢?”
韩科深吸口气,再次躬身:“小侄省得。”
吕颐浩大笑,挥挥手,吕家的马车缓缓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