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东京城的空气变得异常清新,一场暴风骤雨冲刷去了浓郁的血气。
然而上至东京权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对刚刚发生不久的那场惊天动地的事件保持着缄默。
三月二十八日,大雨,天子门生、伏虎军总制王霖率军勤王,诛杀六贼于东京!
“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这首儿谣传遍街头巷尾,人人拍手称快!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官家和太子险些丧命,权倾多时的蔡京、童贯、梁师成、朱勔、王黼、李彦六贼已经成为永久的历史,被扫荡进了大宋王朝的垃圾堆里,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
六贼的门生故吏、家眷亲友,不计其数。
与背后欢欣鼓舞的东京百姓相比,这些人闭门不出,不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按照宋制,“元旦、五月朔、冬至大朝会,有司设御坐大庆殿,皇帝接受百官朝贺”。
元旦的大朝会因皇帝患病取消,后补的大朝会原本是蔡京一力筹办的一场逼宫大戏,今蔡京已死,众臣还当皇帝会顺势而罢,结果当晚从宫里传出来的诏命说,大朝会照旧举行。
宣和元年,三月二十九日,清晨。
大宋皇宫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官家赵佶换上了他登基称帝以来很少穿的冠冕正装,面色肃然,在一群宫女太监的护卫下进入崇正殿,转身坐上了丹墀之上的龙椅。
皇太子赵桓也同样盛装而入,站在了赵佶下方的丹墀上。
早已列班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开始按照礼仪参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佶端坐在龙椅上,凝视着丹墀下黑压压的群臣。
可以说是满殿簪缨,遍地都是紫袍重臣。
那些朱袍和绿袍的官员,因为距离远,反倒是看不清面目了。
赵佶视野所及,除了赵宋宗室,几乎全是蔡京童贯等人的心腹班底。
比如蔡京的儿子蔡攸、蔡倏、蔡袺,蔡攸的儿子蔡行,皆官至大学士,相当于执政。
蔡京等人的门生故吏此刻就站在前列。
这些人占据了各处要害岗位。
若是要全部拿下,大宋朝廷就瘫痪了。
或许正因如此,蔡京的这几个儿子犹自镇定自若。
赵佶心头充满无尽的愤怒,但此时却不得不咬牙忍住,他这时才意识到,杀蔡京不容易,但杀了蔡京同样也不容易。
他又想起昨日在延福宫宴会上与儿子赵桓的反复斟酌定计,就扭头望向了儿子赵桓。
赵桓朗声道:“今日大朝会,官家与众臣共议朝政,在此之前,本宫先宣诏命。”
众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谁都明白,皇帝这是要宣布蔡京六贼谋逆的事了,这六人已死,只是不知道会牵连上多少人。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赵桓不疾不徐宣布着赵佶的诏命,无非是公开宣定蔡京童贯六人为叛逆,表明了皇帝只诛首恶、恩释其余的处理原则,凡从贼者皆杀无赦,家属流放三千里。
六贼党羽自然欢欣振奋,非六贼党的众臣躲在后头大失所望。
蔡京六人谋反,他们的心腹尤其是蔡京的这几个儿子,竟然不被问罪,官家羸弱至此,不长记性,还说什么呢?
蔡攸、蔡倏、蔡袺,蔡行率先跪拜在地:“臣父获罪,但臣等对官家、对大宋忠诚不二,蒙官家隆恩不宥,不至因臣父一人之罪牵连无辜,臣等当继续为朝廷披肝沥胆,死而后已!”
一大群人跟在蔡家人背后跪倒,山呼万岁谢恩。
赵佶嘴角一抽,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蔡攸等人面上挂着的若有若无的得意笑容。
看来经过了昨日一整天的串联密谋,这些人早就有恃无恐了。赵佶心里冷笑。
为求自保,他们很快就蔡攸推向了前台,取代蔡京成为新的蔡党领袖。
蔡京死又如何,他们照旧把持朝政,哪怕是官家也不敢轻举妄动。今日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赵佶与赵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熊熊的怒火。
但赵佶觉得,暂时还是不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只能先养着。
因为蔡京童贯的党羽不仅处在朝堂之上,各地重要军镇中他们的门生故吏不计其数,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大宋就会出现大的动荡内乱。
赵桓随后又宣布了几项重大的人事任命。
本来这些任命在蔡京活着时都是由蔡京操控政事堂完成的,皇帝只是个签字盖印的主儿。赵佶趁着蔡京六贼被杀的这个节骨眼上,直接出手下达任命,自然谁也不敢在此时站出来蹦跶。
河北都转运使、名臣吕颐浩荐拔为大相公,加封为太师。
吴敏复入朝,李纲辅之。
张叔夜荐拔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掌控京营禁军。
晋老将种师道为晋国公、总制西军,加封检校少保、怀德军节度使、河东河北制置使,三路宣抚使,总镇西北。
补了童贯的空缺,权重甚于童贯。
在被荐拔和破格提拔的大名单上,还有赵鼎、陈规等无名之辈,以及西军中的韩世忠、吴玠等中下将官。
上述是王霖给赵佶的建议。
如此一来,虽然六贼党羽依旧充斥朝堂,但大权却落入了吕颐浩这些人手中,所谓不破不立,只要皇帝给予充分的信任和支持,朝政会渐渐扭转过来,渐渐荡涤和实现“去蔡京化”。
而禁军的掌控权直接交给了赵佶最信任的张叔夜。
最重要的西军则由老种相公把控,这位老将军年纪虽大,但能力非常强,在军中威望也高,他坐镇西北,大宋暂时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
待大局逐渐平定下来,就是跟蔡党算总账的时候了。
蔡攸等人保持着沉默。
皇帝在他老子刚死就将空出来的岗位给了吕颐浩这些并不起眼的人,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但此刻也只能认了。
否则一旦激怒赵佶,那就是不管不顾、鱼死网破。
朝廷瘫痪就瘫痪了,反正大宋这个朝廷也烂透了。
还有悲催的越王赵偲。
赵偲被罢王位,贬谪出京,流放岭南。
大朝会依次进行,因为蔡党失去了靠山而不再集体捣乱,议事秩序倒是井然。
一切都在按照皇帝预设的方向发展,赵佶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不少。
然而果然不出王霖所料,当议及慕容彦达一案时,一直沉默着、低头耷拉脚的蔡党一干人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纷纷跳将起来。
因为慕容彦达私采银矿和屠杀百姓案前番已经在朝中议为铁案,没什么好争执的,争执的焦点在于对王霖个人的功过定论上。
蔡攸躬身道:“官家,臣以为,慕容彦达固然死罪不赦,但慕容彦达毕竟是朝中四品大员,镇守一方,王霖不过区区一介从五品军将,却以下犯上,不经朝廷议罪,便擅杀上官,实是重罪!”
中书舍人李邦彦也出班奏道:“臣禀官家,慕容彦达固然罪不容诛,毫无争议。但伏虎军本驻沂州,王霖不经朝廷调令,便擅自进军青州,干扰青州军政要务,并擅杀朝廷大员,此风决不可长,若不严惩实难以服众。”
尚书左丞白世忠也跳了出来:“王霖素来嚣张跋扈,枉顾朝廷律法和军纪,且不说他擅自进军青州,擅杀朝廷大员,单是此番他又不奉诏而率军返京,便是无可辩驳的死罪!”
随后又有几十人先后跪拜在地,参奏王霖。
这其中,还有几个不属蔡党的御史台言官。
赵佶很是恼火,却有些无能为力。
因为此刻的朝会上,真正能仗义执言的官员大多位卑言轻,就算是站出来,说话的份量也小得足以忽略不计。
赵桓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愤怒的情绪。
他本以为赵佶暂时放蔡党党羽一马,饶他们一命,不求这些人能痛改前非,但至少要知恩图报,老实一段时间。
结果,一如既往。
赵桓想起了王霖昨夜说过的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的话,不禁有些懊悔。
本就该破釜沉舟,与这**贼来一个鱼死网破。
但自己这位父皇,实在还是有些太软弱了,他瞻前顾后,始终下不了决断。
赵桓心里很清楚,王霖之所以成为蔡党朝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与王霖诛杀六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此外还与王霖掌握的关于慕容彦达行贿朝臣的铁证有关。
赵桓缓步走下丹墀,环视众人,突然怒道:“蔡攸,白世忠,李邦彦,还有你们!你们指责王霖擅自进军青州,擅自诛杀朝廷大员,但你们可知,王霖率伏虎军去青州练兵操演,乃是本宫所命!”
“王霖在青州剿灭两处贼寇,为朝廷立下大功。”
“王霖又发现慕容彦达私采银矿,屠杀百姓,缴获白银百万两之巨,为朝廷又立大功。”
“镇海军总制翟胜举兵反叛,伏虎军适时出兵平定叛乱,收复被翟胜叛军占据的登、莱、密三州,巩固海防,再立大功。”
“你们说王霖以下犯上,擅杀朝廷大员,那么,本宫请问你们,慕容彦达自知犯下诛九族的不赦死罪,若当时王霖不果断出手灭杀此贼,慕容彦达一定与翟胜串通叛乱,朝廷将因此失去青莱四州!”
说到此处,赵桓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度:“如此累立不世功勋,在尔等眼中,竟然变成了无功有过、要依律严惩,本宫在想,你们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