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行秋又去了趟风月街。
“开封府里的主簿?”他看着手中的任命状念出声,“这个安排倒也合理。”
主簿相当于秘书,主管文书的九品小官, 放在东京十分不起眼,但跟押司这样的吏员一对比,可以说是一步实现阶级跨越了。
赵佶捻着胡须道:“他毕竟还是负罪潜逃的状态,给的官位高了, 会引起大臣们的注意,朕不好给他们交待啊。”
行秋笑道:“这样就可以了,从一个小小押司一跃成为正九品的主簿,官家您已经十分厚待他了。”
宋江的事算是尘埃落定, 只等他跟着花荣去清风寨守株待兔即可。
赵佶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枕玉,你这次回东京, 就再不要走了罢,宋江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办,朕身边那些人,没一个像你这么讨人喜欢的。等到下月, 宫里还要举办一场蹴鞠比赛,以你的身手,拿个头名肯定不是问题。”
高俅蔡京等人哪个不是阿谀奉承的高手,只不过这些人看了十几年, 早就没了新鲜感, 一脸褶子的老黄瓜哪有青葱水嫩的少年人讨喜。
行秋却完全不是欣然接受的表情:“官家的邀请, 我怕是只能留到下次了。”
赵佶连忙问道:“怎么了?又有哪个地方起乱子了?”
“当然不是。”行秋失笑摇头, “官家您可还记得, 我曾经给您说过, 像宋江这样由天上星君转世的并不止他一个?”
赵佶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紧张:“难道你已经知道剩下人的在哪了?”
行秋皱了皱眉:“我只是在昨夜观星时, 突然感知到了一丝模糊的天命,但并不能知晓具体方位,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要想把人找出来,还得我亲自过去才行。”
赵佶这会已经将什么蹴鞠比赛完全抛在脑后了:“他们也个个像宋江一样,未来会掀起祸乱,毁朕的江山?”
行秋道:“星君们下凡来历劫,也不个个都是奔着造反去的,只要官家将宋江捏在手心,其他人成不了太大气候。”
赵佶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不能直接宰了让他很不痛快,但脑补一下神仙下凡来给自己打工,干的还是九品芝麻官的工作,这么一想他又觉得爽了。
行秋接着说道:“我只是想跟官家讨个人情,这些人中不乏能力出众的佼佼者,若是早早将他们拉拢过来,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赵佶点头赞同,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拍:“枕玉,这次又要让你辛苦一趟了。这些事交给你,朕放一百个心。”
“官家过奖了。”少年抿嘴一笑,神态中有着被夸奖的腼腆,“我只担心,若再遇上个像宋江那样在官府里留过底子的……”
赵佶很不在意地一摆手:“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些许小事无关紧要。”
…
拿了任命状,行秋叫上花荣一起回青州。
算算时间,等他们走到清风寨的时候,宋江也差不多该来了,前提是他们在路上不要耽误。
那次乌龙事件并没有影响花荣在他老丈人和丈母娘心中的地位,二老对他很满意,第二日,花荣就让媒人上门说亲,合了八字顺利定下亲事,只等来年九月份就成婚。
行秋哈哈笑着打趣他:“你要是真的因此被老丈人打出来,我一定要将这事编成故事写进我的书里。”
花荣微笑着回他:“旁人不一定能知道这段故事源于我,但一定会知道你骑着马看书不看路,差点摔进别人家的菜地里,还被一只大黄狗追在后面叫骂了一路。”
威胁他?
行秋心里哼哼两声,手臂缓缓朝着他伸过去,沾着未干透墨印的手指向他脸上抹去。花荣笑着侧身躲避,不想那只捣乱的手忽然转了方向,结结实实地在他脖子上留下几道清晰的黑印。
花荣咬牙切齿地策马追上去,手里抓了一捧飘飞的落叶,抓住行秋的领口就往里灌,然后又被对方有样学样的跟着塞了一脖子。
…
从东京离开时秋意正浓,到达青州时已是寒冬。
“弟弟你看,从这条路一直往南走就是清风寨了。”花荣指给他一条小道,“我这就回寨子,你接下来准备怎么走?”
行秋拢了拢毛茸茸的领口:“我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好去处,先找个客栈住下再看吧。”
花荣问他:“我记得你说要来青州看看生意?”
行秋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天气这么冷,我连一步路都懒得跑了,等暖和点了再说吧。早知道就先在东京待着,开春了再过来。”
花荣腰杆挺直地骑在马上,露出光秃秃的脖子,一副完全不怕冷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不如跟我回寨子如何?”花荣对他发出邀请,“我那屋子里正好还能睡一个人。”
行秋没有立即答应,他有些担心住宿条件,眉头紧蹙思索良久后,问道:“被褥舒服吗?有定期清洗晾晒吧?吃的怎么样,附近有方便买东西的镇子吗?屋子里有没有放书的柜子?书桌呢?”
花荣磨着后槽牙恨恨瞪他:“都有都有,你说的这些全都有,到底还去不去了?”
行秋粲然一笑:“那就走吧。”
清风寨比他想象中大很多,俨然一座设施齐全建筑完备的大型军事基地。
跟着花荣一路进来,最后停在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前。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花荣推开门走进去,“你看看还缺不缺东西,缺了什么你写张字条,我让人按照清单去镇子上买。”
行秋打量着室内环境,还行,比他想象中要好。而且床铺也挺宽敞,睡两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行秋勾着嘴角一脸坏笑,“你睡姿怎么样?睡着了不会磨牙打呼还伸手伸脚吧?”
“不知道,我从没在意过这个问题。”花荣慢条斯理解着披风的扣子,“反正遭罪的不是我,你说是吗?”
“……”还真是这个道理。
行秋哼笑着不再理他,将自己的行李塞进柜子,拿出在路上没读完的书坐下接着读。
他估计自己要在清风寨住上三四个月,等开春雪化了路好走一点,再带着宋江回东京。
…
就在两人到达清风寨的第三天,花荣收到了宋江的书信,信里简单写了下杀人的原因,以及被官府通缉以来的流亡生涯。
花荣第一时间将信拿给行秋看:“弟弟你看,公明哥哥那件案子果然另有隐情。”
行秋拿着信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完,皱着眉心一脸头疼:“怎么又跟反贼沾上关系了?哎呀,这可不好,官家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
花荣满脸紧张:“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行秋扣着下巴想了想:“我要亲自见过他,跟他问清楚其中具体细节才能知晓。”
“那……”花荣攥着拳头,他自己就是武官,熟知朝廷的律法,当然清楚和打劫生辰纲的晁盖等人扯上关系是什么后果。
放跑晁盖这事可大可小,唯一知道这事的阎婆惜已经死去,官府那边只知道宋江杀了人,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要是行秋肯帮这个忙,将这其中的缘由瞒下来,再帮着在官家那边说两句好话,宋江的罪根本不算什么。
但花荣却没来由地张不开这个嘴。
似是看出他所想,行秋说道:“放心,我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要是确定他没有掺和生辰纲一事,我不会揪着此事不放。毕竟他与晁盖相识在先,朋友落了难来投奔,他出于道义将人放走,虽说触犯了律法,从情谊上却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他心里暗暗想到,就是不知道,宋江私放晁盖这一桩,到底是为了朋友之间的情谊?亦或是为了江湖上的名利?或许二者都有。
宋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一切都得见了面才能知道。
花荣听了立刻喜上眉梢:“既如此,我这就给公明哥哥回信,让他快快来清风寨与我们相聚。”
行秋含笑点头,下一秒裹着毯子又窝回炉子旁烤火看书。
…
花荣一连去了七八封信,一直到十二月中,宋江终于踏进清风寨的大门。
行秋在屋子里就能听到门外“哥哥”“弟弟”的说话声,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起身自己拾掇一番,又把散乱在地上的书本放归原位。
刚做完这一切,花荣领着宋江走进来。
行秋暗暗打量着这位盛名在外的孝义黑三郎,目若点漆,皮肤比寻常男子略黑,身躯壮实有力,行走间自有一股轩昂的不凡气度。
“及时雨宋公明?”他率先表现出友好的态度,“久闻大名,幸会,在下沉水剑行秋。”
宋江笑着向他拱手:“早就听说沉水剑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名不虚传。”
在行秋悄悄打量他的时候,宋江也做着同样的事。
花荣已经将有人愿意帮他的事在信上说了,其实他是不太信的,来这里也没报什么别的期望,只为了躲避追捕的官兵。
能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帮他一个小小押司,而且皇上又怎么可能管他这些小事。
但花荣对此人十分信任,言语中确之凿凿,宋江的心里便也升起了两分不切实际的期望。
说到底,不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万万不想放弃清白名声落草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