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算起来, 他们已有两年时间未曾见面，但彼此之间却没有半分生疏与隔阂，犹如空缺的那段时光不存在，他们只是昨晚一起吃了顿饭, 然后各自分开, 今天重新聚首。
香菱边走边东张西望地四处乱看，蜜糖般的棕色大眼充盈着灿烂的笑意, 脚步轻快灵动, 偶尔走得快了, 就能听到她来自她身上清脆的铃铛声响。
展昭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实在揪心，不忘叮嘱她：“走慢点, 黑灯瞎火的, 当心摔倒了磕到哪里。”
香菱三两步跑到他身边, 笑嘻嘻问道：“展大哥, 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吧？正好，我也饿了, 回去了我给咱们做一桌子好吃的，中秋佳节和重逢的喜事两不误，你说怎么样？”
展昭略有疑虑：“你一路辛苦, 还是先好好歇着吧,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哪能让你刚回来就钻厨房忙活那些。”
香菱急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最喜欢的就是做菜, 外面的酒楼哪有我自己做得好吃。你要是觉得我辛苦, 一会就给我打下手吧, 洗菜的事就交给你了！”
展昭见她心意已决, 不再说什么，十分痛快地应了这份差事。
回到开封府自然免不了引来一众人的围观和大呼小叫，好不容易挣脱了一个劲拉着她说话的几位旧友，香菱又看到两位小公子一脸欣喜朝她飞奔而来的身影，她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暖洋洋的。
开封府真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上到包拯夫妇，下到侍女仆妇，几乎所有人都对她非常关照，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从未染过半分阴翳。现在，就连相处不多的两位小少爷，对她的再次归来都是如此欢欣鼓舞，这让她怎能不感动？
她扬着笑脸刚要开口，就听包拯的幼子焦急又欣喜地看着她身后，问道：“香玲姐姐，锅巴呢？怎么没看见锅巴，难道它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原来是为了锅巴，不是因为她啊。
香菱只觉自讨了个没趣，摸着后脑勺讪讪一笑，二话不说，把锅巴放出来任由它随便玩耍。
恢复了半人高的黄色小熊瞬间被众人团团围住，尤其是几位年纪尚轻的侍女小厮们，这个伸手摸一把耳朵，那个悄悄抹一把肚子，热情的群众太多，很快就把两位小公子挤到了外面，惹得二人放弃了自持稳重，愤怒大喊着驱赶这些碍事的家伙。
香菱心情愉快地看了会热闹，直到展昭在她耳边小声催着离开，他们这才往厨房那边走去。
这里的布局跟自己离开时没有半点变化，除了储物柜里少了些她自制的调料，一切就像她没有离开过似的。
见到展昭提了几筐子菜放地上，香菱也开始挽袖子系围裙，众人心里便明白，香菱姑娘这是要开始忙了。小工们十分有眼色的拿了菜准备去洗时被展昭拦下，态度温和地说着赶人的话。
“交给我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眼神对视间各自偷偷一笑，一番浓厚的八卦气味油然而生。
展护卫呐~啧啧，还是老样子，看着温温和和清正端直的一个人，每回晚上过来都要把人全请出去，这心思明显的，满府谁看不出来。
等人全都离开后，展昭十分自然地关上门，按照香菱的交待，挽了袖子蹲地上开始洗菜择菜。
两个人吃饭，香菱也不准备弄太夸张，三四样精美小炒，一道味浓鲜香的煲汤，再配上方才买回来的莲花饼，便已对得起今晚的月色。
等所有备用的蔬菜全部处理好，展昭拿了干净的布慢条斯理擦着手，边看着灯下少女忙碌的侧颜，忽然问道：“有没有比较简单好上手的菜肴？”
香菱意外地看着他：“那可太多了，怎么，你想学啊？”
展昭笑了笑：“嗯，总不能次次都看着你一个人忙活。”
有人愿意跟着自己学做菜，绝对是香菱最愿意见到的事。看了眼现有的食材，她开口说道：“那我就教你一道滑蛋虾仁，做法很简单，前后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保证你做过一次就能熟练掌握。”
展昭立刻正了正神色：“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中秋佳节，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刻。
远处传来人群嬉闹欢笑的声音，又过了一阵，不知是做什么的队伍敲锣打鼓地从隔了一堵墙的街上走过，随后又响起小孩子嘻嘻哈哈追逐的大笑声。光是听着，香菱都能想到这些画面的具体模样。
她心情愉快地小声哼着歌，手握大汤勺在锅里不住翻搅，目光不断往展昭那边徘徊。
她看得出来，这绝对是展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下厨，野外烤个兔子那种不算。
他的动作十分笨拙，握着巨阙大剑一个时辰纹丝不动的臂力，这会打个鸡蛋，就像拈针绣花一样为难，轻一点没有力道打不匀，重一点又怕一筷子把碗捣碎。
香菱觉得这样的展昭很罕见，光是看着他紧抿嘴唇认真严肃的模样，就让她乐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笑得打跌，便没有出声提醒。
好在这终究是简单的小事，展昭琢磨了一会，很快就能自行掌握，一碗蛋液被他搅得差点起沫，均匀地不能再均匀。
按照大厨的指挥，展昭依次开始腌制虾仁，等他那一份食材终于能下锅时，香菱第四道菜都已经快炒好了。
“这里要转小火，火太旺会让鸡蛋和虾仁的口感变柴。”她走到展昭旁边去，一点点耐心教他，“翻炒的时候也要轻一点，否则会把本来就很嫩的鸡蛋炒碎，装盘时摆相就没那么好看了。”
“可以了，到这种程度就能出锅了。”
展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一道简单的菜，他只觉得这丝毫不比连续不断地练上几个时辰的剑来得轻松。
吃饭的地点依旧在展昭的小院，香菱看着他从托盘里将饭菜一样一样往桌上摆，忍不住好奇问道：“不知道我从前住的屋子还在不在？”
展昭：“自你走后，府里又来了个帮工的厨娘，下人住的地方已经塞满了，你原本的屋子就给她住了。”
“这样啊……”香菱听了有些小小的失望，“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去外面找地方住？我要是还在这里干活，每月租房的钱怎么办，回头能找府里报销吗？”
展昭忍不住笑出声：“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外面。放心好了，这事交给我，总不会让你真的落到那般可怜的地步的。”
香菱眨了眨眼：“你是说，我还可以住在开封府是吗？”
展昭低低咳嗽一声，清润温和的双眼盛满晶亮的笑意：“正巧，原本住我隔壁的功曹去年告老还乡，这个位子便一直空着没有人来，等我明天去找大人说一说，往后你住那里就行。”
香菱听罢立即振臂欢呼一声，要不是这会已经坐下来了，她非得高兴得起来蹦两下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展昭笑吟吟看着少女灿烂大笑的模样，心里只觉得装了一团洁白柔软的云，心情瞬间变得无比开阔晴朗。
旧事的味道裹挟着旧时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再次吃到熟悉的味道，展昭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触。
饭菜里除了原本的香味，似乎多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他吃惯了她做的菜，再去品尝其他人的手艺时，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想到少女白天的话，他抬眼问道：“你说过，做菜最重要的是对烹饪纯粹的热爱。只要用心对待手中的食材，这份热爱便可以传递给每一个食用的人，是这样吗？”
“当然啦，这可是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的话。”香菱自豪地扬起笑脸，“若一个厨子心里只想着怎么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失了对烹饪的初心，哪怕手艺再高明，做出来的菜也难免沦为下乘，不得其精髓。”
接着，她眨巴着比星星还亮的蜜糖色大眼，手臂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满脸期待地笑着问他：“因为我一直都相信，情感可以通过菜肴传递，就如同我希望展大哥能开心无忧地享用这顿美食，所以我在为你做菜的时候，心情一直是开心愉悦的，因为我喜欢烹饪，喜欢为你做好吃的，喜欢看到你也能像我一样开心，所以我会把这些美好的情感，全部灌注在手下的菜肴中。这种心情，我相信你也感受到了，是不是？”
展昭静静听着她说话，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欢喜，感动，欣慰什么都有，又因苦苦忍耐着内心几欲汹涌而出的激昂情感，抿紧的唇和紧绷的下颚骨看上去又有些不合时宜的严肃。
“我感受到了。”平复了下心情，他将自己炒的那一盘滑蛋虾仁推到她面前，轻声说道：“正如你对我的寄望，我对你也是同样如此。”
说到此处，他突然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我的手艺不好，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尝得出来，我想要通过这道菜传递给你的……”
香菱夹了一筷子慢慢品尝，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什么，福至心灵地抬眼看去时，恰好看到青年淡淡的羞涩期待中还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来不及细想心里突然翻涌上来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这感觉让她很开心，稍一回味便忍不住想笑，她不仅不排斥，甚至还想要这样的感觉再多一点，再深刻一点。
她盯着青年和煦似春风般的明亮双眸，轻轻笑着说道：“我好像，也感受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