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这一天很快就到来, 阿飞在凝光的要求下,穿上了新定做的衣裳,头发用金冠束起, 腰上配着品质上佳的玉佩。长长的流苏垂到袍角边,走动间晃出柔美风雅的弧度。
但不管穿得再好看,都是给外人看的, 至少阿飞就觉得, 穿这么一身,他连路都不会走了。
凝光将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忽而缓缓笑道:“你穿这么一身, 看着倒是不像你了。”
阿飞有些惴惴不安地悄悄扯了扯衣角:“很、很难看吗?”
凝光微笑:“并不,刚才一打眼,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仙童呢。”
这话倒不是她吹嘘, 阿飞的五官长得很好,目若点星,鼻高而挺直, 唇形分明,脸部轮廓流畅, 虽然年纪小, 但已经能看出未来英俊至极的影子了。
阿飞最受不了的就是被她夸奖,一听这话, 他瞬间涨红着脸喃喃道:“别取笑我了……”
凝光让他坐自己身边来, 桌上是往日见不到的丰盛菜色:“尝一尝,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是我特意从丰庆楼挖过来的大厨, 据说手艺了得, 排队专为吃他一顿的人都已排到下月去了。”
阿飞听了, 心里平添几分紧张。即使过了这么久,对于别人毫无目的的关爱和付出,他依然不能很坦然的接受,总有种亏欠对方,或是无法偿还的感觉。
“会不会很麻烦?”他轻轻皱着眉头,“这样厉害的厨子,应该不是随意就能请得动的吧?”
凝光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世上没有几件事是银子办不成的。”
阿飞默然,说的也是,因为她平日里的生活太简单,几乎堪称简朴,便让他总是下意识忽视了她的财富几乎无人能敌这件事。
美食华服她不爱,珠宝首饰她不爱,除了赚钱以外,唯一看见她感兴趣的,也不过是些她自己制作的棋类游戏,一个看上去显得不那么有钱的爱好,与她的身份相比而言,朴实得过分。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姐弟二人其乐融融地享用了一顿大餐,这是凝光发达以来,第一次过得这么简单的生日。
往常到了这一天,她少不了宴请宾客,与各界人士周旋商谈,从早忙到晚才能歇口气,劳神又费力,说是自己的生日,其实就是以生日为名聚一起谈生意罢了。这回简简单单,连宴席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的席面,却难得的有种幼时与父母相伴时的温馨感。
阿飞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虽冷淡话少,情绪表露不多,但心中无法抑制的欢喜却在那双尚显稚嫩的瞳孔中显露无疑。
凝光见他心情正好,趁这机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她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硕大的长方形盒子,盒子外观朴实无华,只在上面刷了一层桐油和清漆,边角象征性地刻了一圈云纹,简单至极的造型完全不像她这个身价的人能拿出手的东西。
显然在座的两人都不是会在外包装上倾注过多目光的人,阿飞停下吃饭的动作,双眼一瞬不瞬地看过来,薄唇用力抿着压下上翘的嘴角,双眼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
“打开看看?”凝光将盒子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根据你使剑的习惯,找了城里最好的匠人为你量身定做的,若是不拿它砍石头,用到五六十岁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阿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柄上了鞘的宝剑。
他缓缓取下刀鞘,剑刃上寒芒凛冽,青光乍现,一声极轻的嗡鸣响起,似在回应着主人的呼唤,又似是渴望饮血的战栗。
阿飞见宝欣喜,当下什么也不管,拿起剑就去院子里耍了一套剑招,凝光侧身看过去,正好将他矫健挺拔又单薄的身姿看在眼里。
她看看看着便不禁心生感叹,最开始只是顺手做点善事给口吃的,见了面又察觉到他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早慧,因此起了培养的心思,到后来羁绊越来越深,感情也日益浓厚。她对任何人都无法给与全部的信任,重要的事总要自己过目一遍才行。因为她深信在面对利益与诱惑时,但这世上若非得说出这样一个人,恐怕也只能是他了。
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阿飞才尽兴而归。他以前用着一把木剑,那是他仿照着见过的江湖人携带的佩剑用菜刀一点一点削出来的,来群玉阁后也是用它练习,这还是他第一次用上这么好的剑,一下子竟有些舍不得放下,坐在桌边时都紧紧握在手里,珍惜看重的心情可见一斑。
开心过后,阿飞却有些难为情,因为自己准备的礼物跟这把宝剑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在对方暗含期待的注视下,他犹豫许久,才从怀里慢吞吞掏出一团被手帕裹起来的东西。
手帕打开,露出一副制作很粗糙的手串一样的东西,编制好的绳结中间串着一颗野兽的利齿。
这颗牙齿是他七岁时第一次杀死一头小豹子的战利品,因为意义特殊,就一直戴在身上,当做是个慰藉,可以算得上是他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除了这个,他再没有任何可以拿的出手的。
凝光一眼看出他的窘迫,她伸指从他掌心里取过这份特别的礼物,红宝石一眼的双眼泛起惊喜的笑容:“这是给我的吗?看上去十分不同寻常呢。”
阿飞小小翘了翘嘴角:“这东西不值钱,还被我做得这样粗陋,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找机会重新给你……”
凝光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贵重的礼物虽好,但意义这样特别的我却还是第一次收到。”
紧接着,她又郑重其事说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阿飞红着脸抿了抿唇,继而又好奇问道:“你说它很特别?其实,这只是我以前打猎时,从野兽口中拔下的,没什么特别的,你误会了。”
“我说它很特别,自然是因为我能在它上面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对上阿飞不解的黝黑眼睛,凝光扬起唇角,语气轻缓而温柔,“因为我从它上面,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不屈不挠的毅力,还有少年人无畏的热血与魄力。它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颗野兽的牙齿,更是你荣誉的勋章,是胜利者的象征,难道这样还不够特别吗?”
凝光要想哄一个人开心,哪怕是究竟生意场的老狐狸也很难扛得住她一套说辞,别说在人情世故上没任何经验的单纯少年人了。
阿飞这会的脸蛋红得几乎能滴血,他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乱瞟,心情就像是阳光下水面上的透明泡泡,“噗噗啪啪”地响个不停,心脏雀跃地像小兔一样,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来回跳着扑腾着。
虽然脸皮薄的他向来架不住凝光毫不吝啬的夸奖,但其实像这种性格孤僻成长环境恶劣,又有过一段长时间远离人群的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来自外部的肯定与鼓励。这种来自亲人间毫不掩饰的关爱,虽然嘴上不说,或者说媒意识到,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非常非常喜欢的。
席间的气氛无比温馨,姐弟二人又说了阵话,凝光就放他出去玩耍或歇息,专门腾出半天时间来庆祝,她觉得已经很宽松了,下午和晚上的时间还得接着工作和学习才行。
没过多久,林诗音和其他几位亲近些的侍女也送上了各自的贺礼。
都是些自制的手帕香囊,虽然不算贵重,但因着礼物是送礼之人亲手制作的,凝光仍然找了盒子专门存放起来,不管大小,他人的心意总不能随便辜负。
阿飞那一头也是如此,等他结束了晚课终于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时,桌上已经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贺礼。
李寻欢送他的匕首,授课师父送的疗伤药膏,要好的护卫送的点心……他找了口大箱子,将所有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去,过了会又觉得不妥,重新拿出来换地方存放,这样一直来回折腾,直到侍女看他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过来催促他睡觉,阿飞这才停下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
上.床前,他又看了眼悬挂在墙上的宝剑,突然觉得剑柄的位置似乎有点歪,立刻走过去重新摆正,这才满意地熄了灯回到床上。
等过几天他出门时,再买个剑穗挂上面。临睡过去时,阿飞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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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小少年比起去年,个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身体比以前强健许多,整个人就像一颗挺拔茁壮的小树苗,只待时机到来,就能长成足以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随着年纪的增长,学习和分派下来的任务也越发繁重,他用去年一整年的时间,大致了解了群玉阁内外每一项生意的大致运作情况,到了今年,凝光便让他试着长期负责某一项不太重的事务。
于是,上午习武,下午学习文化课,晚上开小灶学习各项知识,其余闲暇时间,他还要抽空处理攒下来的文书,只是半个月时间,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林诗音有一段时间整天黑着眼眶,看上去异常烦闷暴躁,因为他现在也有渐渐同化的趋势。
在发现他又一次牺牲睡眠时间熬夜工作后,凝光狠狠说了他一顿,接着将文化课的时间减少一个时辰,反正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本身也不感兴趣,不需要像其他小孩那样苦读考功名。
随后,她将身边众多秘书中的一位派过去,让她尽心辅佐。刚刚独立负责这些事务时,若身边没个人提醒帮忙,总是免不了手忙脚乱,有人在旁边看着,能省下他不少功夫。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凉,外面匆匆冒雨走过来一个黑衣的护卫,停在门外抖去身上的雨水,将沾满了泥土的鞋子在青草地上蹭干净,这才踏进暖香金玉的大屋子。
“凝光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得到应允后,他继续恭敬说道,“属下带队在外巡游时,竟发现了失踪已久的荆无命。他喝得烂醉如泥,无知无觉地躺在大雨中,属下让人将他捆起来,他也没任何反应。凝光大人,此人现在就在院外,您看该如何发落?”
荆无命?凝光愣了一愣,上官金虹死的时候,她还动过几分惜才的心,想将人招揽过来,只可惜他护着上官飞逃去了关外,各种消息传来,竟似有一去不回的意思,凝光也就歇了那份心。
谁想,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凝光心情愉悦地吩咐道:“来者便是客,不得怠慢。带他先安置下来,换身衣裳洗个澡,再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天气这么凉,可别落下病根来。”
在他心里,已经将荆无命看成自己的人了,所以怎么大方怎么来。
这是天底下最锋利最好用的刀,若是打磨得当,他还可以是最听话的刀,既然跑到了她的地盘上,万万没有放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