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孩子气的报复手段就对她如何, 他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让小七看不出来他到底生气了没有。
回去的路上, 她偷偷瞄着苏梦枕的脸色,小声问道:“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苏梦枕目不直视地看着前方, 道:“没有。”
“哦……”她讷讷垂下脑袋,嘴巴又不自觉的嘟起。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 但看反应和脸色,明明就是生气了啊,要不然怎么不肯多说一个字, 这么冷冰冰的打发了自己。小七开始反思, 难道自己刚才做的真的很过分?想一想要是别人也在自己杯子里加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她也一定会很生气的!
因着难得的心虚, 接下来的学习时间, 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顺从和乖巧,写上两张就抬眼悄悄瞄一下苏梦枕的反应,每当看见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便不由带了些忐忑,一时间竟不敢说话,只好默默低头写字。
没有像以往那般消极怠工, 中间甚至没有休息, 五十遍名字很快就写完了。
她放下笔,磨磨蹭蹭的挪到苏梦枕旁边, 小声道:“我、我写完了。”
苏梦枕点了点头:“好。”
就这一个字,其他什么也没说。
小七被他这态度搞得有些心里发虚, 她扭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着他, 问道:“那……那我出去了哦?”
苏梦枕淡淡嗯了一声, 眼神只是在她身上轻轻一掠,很快又重新专注于手中的书本。
小家伙头一回也没有像屁股后面有狼追似的,箭一样冲出屋外,反倒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时还要回头再反复问上一句:“我、我真的走了哦?”
苏梦枕抬眼看她,总算舍得多施舍几个字:“去池塘边要当心一点。”
“哦……”看着苏梦枕再没有打算理他的意思,小姑娘撅了撅嘴,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苏梦枕这才抬头,听着门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唇畔才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他取过桌上那一沓写过的宣纸翻看着,边看边忍不住摇头,又想起她刚才惴惴不安的小模样,就像在主人嘴边偷食的小猫儿,一边抢食吃一边小心翼翼窥视着,怎么想都觉得十分有趣。
苏梦枕唇边笑意加深,心想道,总算知道该怎么拿捏这个顽皮不听话的小家伙了,从来没受过冷脸的她,这会儿定然躲在什么地方伤心难过,说不定还要骂上他几句。
他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端出一碟黄鱼酥,心中想着,刚才那番作态已经够了,等等小猫儿忍不住回来时,便将这碟零嘴给她,有了好吃的东西,她的不高兴向来不会持续多久。
突然,楼下响起活泼又欢快的笑声。苏梦枕走到窗边一看,他想象中藏起来失落不已的小家伙,此刻正无忧无虑地抓空中飞过的小鸟玩儿。
苏梦枕沉默良久,然后将那条黄鱼酥重新塞回柜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做其他的事。
等到晚上吃饭时再次见到苏梦枕,小七已经完全忘了早上干过什么好事。
小猫咪能做错什么事呢,即便有,那也都是别人的错,她能乖乖坐下来写上五十遍名字,已经是非常非常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再多一点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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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不似夏天那般热得难受。
这几个月来,金风细雨楼又吃下六分半堂不少人力,两大势力之间如今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实力在五五分之间,外界都盛赞苏梦枕的雄才伟略领导有方,也不会忘了夸奖一声雷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在父亲死后,以一介弱女子之身扛起六分半堂这面大旗,虽说头几个月在金风细雨楼那里吃了不少亏,但渐渐的,竟也稳住了局面。
小七想想自己过来也快半年了,一直没有触发任务,不过这一回,她却是半点不着急,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每天只需要吃饱睡睡饱玩就好了,这样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哪里找,趁着现在还在这个小世界,当然得抓紧享受一番。
林子里的叶子渐渐变得枯黄,虽然树木间葱茏润泽的清香水气不复夏日繁盛,却也别有一番温暖和煦的味道。
小七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躺在地上,在堆得厚厚的树叶上打了个滚,然后蜷缩着小身子,准备在这里眯一会。
树叶缓缓落在身上,阳光也不刺眼,风的味道很好闻,真是太舒服了。
眼睛闭上还没多久,就听到一道沙沙的脚步声。
她不满地睁大眼睛,瞪着这个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嘀咕着抱怨:“我正要睡一会呢,被你吵起来了。”
白愁飞好脾气地笑了笑:“抱歉,我只是随意走走,却不想打扰你了。”
小七又躺下去,重新闭上眼睛,两手虚握放于胸前,轻声道:“那、那你自己一个人玩哦,我要继续睡觉了。”
白愁飞静静看了她一会,突然道:“迪奥娜,你上次说大哥时日不长了,为何过去这么久了,他反倒看着越来越好?”
小七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来,稚嫩的巴掌小脸上浮现出苦思冥想的神情:“树大夫说这个叫……叫……什么光来着,我忘了那个词怎么说了。”
“回光返照。”白愁飞替她补充。
“对,就是回光返照。”小姑娘眼睛一亮,一脸你好聪明的样子看着他,随即忍不住又皱眉,“对了,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呀?”
白愁飞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看着身边的树干仿佛陷入了沉思,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清亮的眸子如乌云过境般晦涩暗沉。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白愁飞看向地上那个小家伙,她正一脸好奇的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天真单纯的模样简直不像在金风细雨楼待过半年的样子。
他蹲下身子,轻声问道:“迪奥娜,大哥可有对你说过,等他走后,楼主的位置要传给谁?”
“咦,这个……我早就忘了……”小姑娘困惑地抓了抓脸蛋。
白愁飞温声道:“你再好好想想,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一些不让你告诉其他人的事。”
“唔……我想想。”小姑娘皱紧了眉头,似是回忆得十分困难,几息后,她突然猛的一拍手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对我说过一件事,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不过……没有提到什么下一任楼主是谁的问题。”
白愁飞紧紧盯着她:“怎么说?”
“他说让我以后跟着王……”关键的地方刚吐出一个音节,她急忙捂住嘴,满脸坚定道,“不行,他说了,不让我跟任何人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白愁飞的脸色变得十分恐怖,周身似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眼里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翻滚,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是不是说,让你跟王小石打好交道?”
他一字一句的问出这句话,眼睛紧紧盯着小七,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面前稚嫩的小家伙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嘴巴也长成一个圆形,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是不是当时在偷听我们说话,你你、你真是太坏了!”
白愁飞勾了勾没有一丝温度的唇角,道:“这并不难猜。”
“是这样吗……”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接着又继续躺下,将脑袋埋在落叶里,一副完全再不想听他说话的样子,“我不要跟你说话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下一任楼主是谁,你再不要问我啦,苏梦枕又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
真是天真得近乎愚蠢的小东西,说话的方式稍微婉转一点,就听不出来其中的含义了。
白愁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是不知道,等苏梦枕死后,还有谁能继续护着她,没有特殊的能力,若不是忌惮于金风细雨楼强大的实力,她早就被当成一颗棋子一样争来夺去了。
愤怒和失望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燃尽,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再看将脑袋埋在落叶里假装看不见自己的小姑娘,转身大踏步离去。
听到白愁飞离开的声响,小七坐起身,脑袋波浪鼓一样咕噜噜转着,将帽子上粘到的叶子甩了个干净,接着又躺回原来的位置,眯着眼睛,嘴角弯起甜甜的弧度,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她刚才说什么了吗?什么都没有哦。
她只不过是说了些含糊其辞的话,剩下的全是白愁飞的脑补,要是因此激得他心神大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这可不她呀。
是鱼儿非要往她钩上咬,拦都拦不住,还要怪她这个捕鱼人不怀好意吗?
不过,在原著里,他到底是怎么背叛的来着?她只记得他策反了雷媚,其他的细节就不记得了。
算了,不要紧,反正苏梦枕已经不是原定轨迹中那个重病在身的苏公子,也没有被暗算中了剧毒,不得不截掉一条腿。
现在的他,几乎可以说是最鼎盛的时期,就是白愁飞和雷媚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他,除非是偷袭,才有那么点可能得手。
以苏梦枕那个直心眼的傻子来说,真的很有可能中招啊,她也不能要求他每次出门带上自己,只能说,静观其变吧。
到了夜里,突然下起大雨。
闪电划过长空,狰狞的雷鸣响彻天际,撕裂了夜的寂静。
被子里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每次随着雷霆的声响,都要跟着抖一下。
“不、不就是打雷,有什么可怕的……”小猫儿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在不住的颤抖,甚至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我才没有害怕,才没有,这不过是一点点小小的困难,我我我、我完全可以的!”
下一课,一道更粗壮的雷霆落下,声势之浩大,似要将九重天目掀翻似的。
“呜呜呜好可怕!!!”
她再也忍不了,哭着鼻子冲出去使劲拍着苏梦枕的房门,边哭边喊:“快开门呜呜呜我好害怕。”
苏梦枕早就被雷声惊醒,这会听到小家伙半夜来敲门,心里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快步走至门口拉开门,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就有一团软乎乎的颤个不停的东西猛地撞进自己怀里,两只小手使劲搂着自己的腰,明明害怕得在哭,还要习惯性的逞强:“我、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不是因为打雷什么的,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睡。”
苏梦枕眼中浮上笑意:“那就先进来吧。”
雷霆还在不断落下,每次轰鸣声一响,死死扒着他不松手半步也不肯挪开的小家伙都会跟着剧烈的颤抖一阵,下一刻将他抱得更紧。
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被角都不给苏梦枕留的小姑娘,脑袋扎在枕头上,屁股撅得高高的趴在床上死死捂着耳朵,口中不停小声呜咽。
苏梦枕叹口气,准备起身再拿一床被子过来,虽说习武之人就这么冷着睡一晚也不碍事,不过有条件过得舒服,何必白遭这个罪。
他刚一动身,早已被惊得全身毛毛乱炸的小猫儿惊慌地大声问道:“你、你干什么去?!”
苏梦枕道:“我再去拿一床被子。”
“不许去!”小猫儿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拽着他袖子,眼里闪着泪花,表情分外倔强,“反正你、你就是不许去,你哪里都不许去。”
苏梦枕扶额,他见过怕打雷的,但还没见过怕到这种程度的。不过一想想对方的种族,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可以不离开,不过你是不是至少把被子分我一点?”苏梦枕再次躺下,表情悠然闲适,“我夜里受了凉,十有八九会发热,你若是不嫌弃,便靠过来一点,咱们一起盖,如何?”
小七看了看他穿着中衣更显清瘦的身躯,即便这几个月来脸颊上长了些肉,丰盈了不少,跟那些身强体壮的江湖人比起来,还是太瘦。
她突然良心发现一般,抿着小嘴不吭声地往苏梦枕那边凑了凑,直到挨上带着丝凉意的肌肤,然后把被子分他一半,自己则默默地抱紧他的胳膊,仿佛这样的动作能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安静了片刻的小家伙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一头扎进身边之人的怀里,嘴中呜咽叫唤:“呜呜呜怎么这么可怕!”
苏梦枕将小家伙搂在怀里,右手轻轻在她后背安抚的拍着,眼睛不受控制地往那对被吓得紧紧贴着头皮的耳朵上看去。
细细的绒毛像被什么东西吸附着一般,一根根的炸起,他突然想起什么,趁着小家伙这会儿害怕得什么都顾不上,悄悄掀开被子往下看去,果不其然,以往总是柔软得跟小蛇似的尾巴,此刻因为害怕,僵的就像根木棍,直直的竖在空中,上面的绒毛像钢针似的一根根竖起。
看着有点像鸡毛掸子……苏梦正在心里评价。
他将手轻轻放上去,试探着摸了摸,怀里的小家伙这会儿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完全没感觉到某个肮脏的大人竟然趁喵之危,在偷偷摸着她的尾巴。
轻轻摸了一会儿,小家伙仍旧没有任何反应,苏梦枕便将动作放大,把那根手感绝佳柔软无比的尾巴捏在手里肆意把玩着。
直到秋雨减歇,雷势慢慢减小,小姑娘才停止颤抖,苏梦枕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右手,柔身问道:“要回自己房间吗?”
“不要!”她使劲摇着头,“要是、要是一会儿还打雷怎么办!”
这回倒是没有再口是心非的不肯承认了。
苏梦枕笑了笑,搂着她的手臂换了个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闭着眼睛道:“那就睡吧。”
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和成年男子这样亲密地同睡一张床上,若是说出去,定能引发许多带点颜色的猜想。
苏梦枕也有一瞬间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也觉得两人之间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越界。
只是,抱着怀里的小家伙,鼻端满是她身上奶呼呼的味道,就像没断奶的小孩子似的,让他完全无法把她当一个异性看待,抱着她跟抱着一只小猫儿没什么区别。
不对,难道她本来不就是个小孩子,同时也是个小猫儿吗?
第二日,跟苏梦枕吃过早饭后在玉塔下玩耍的时候,遇到了路过的杨无邪。
“迪奥娜,昨晚睡得可好?”他笑着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她,“雷声那样大,可有吓到?”
小姑娘一撇嘴,满脸不以为然地哼道:“不、不就是打雷,有什么可怕的,我一点点都不害怕呢,怕的人明明是苏梦枕,他吓得非要跟我一起睡,还紧紧抱着我不放,真看不出来他这么大人了,胆子居然这么小。”
对于抹黑自己的奴才和饭票,小猫咪没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甚至这会儿在回忆里不断美化自己,已然完全忘了昨晚到底是谁哭得喵喵叫躲被子里不出来。
那个人是她吗,难道不是苏梦枕吗?
杨无邪:“……”
真羡慕她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他怎么就是学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