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小檀丸的消息还没传出去,老李被剖心挖肺残忍杀害的事,不到两天时间,就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随处都能听到谈论此事的人,恐慌的情绪在城中蔓延,许多人已经知道了那些莫名其妙生病颜色发紫却怎么我查不出病因的,原来是中毒了,并且下毒之人与杀人者还是同一人。
又过了一天,义庄内的尸体接连消失一事,也传到了大众耳中,传来传去,消息逐渐变得荒诞离奇,如杀人者以人心为食,是不出世的魔头,每逢月圆之夜就要吃掉一个人的心脏。还有的说他以人肉为祭修炼邪功,那些失踪的尸体,肯定已经被他毁得不剩半点了。
比起老李被残杀,义庄尸体失踪一事,反倒引来更多话题,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死者死后不能入土安葬,反倒要遭受这等对待,这跟刨人祖坟也没什么区别了。
又不知怎的,凶手是张济慈师兄一事,传到了六扇门耳中,在官府的压迫下,张济慈无奈地说出了师兄的名字,名为方守仁,还协助他们画了他的画像。
很快,六扇门下了海捕文书,通缉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城门处进出盘查得格外详细,这让陆小凤有点恼火。
他们本想引蛇出洞,却不想打草惊蛇,在这样的形势下,方守仁还会不会现身都不好说。
但幸运的是,接下来一连半个月,方守仁再没有继续作案,小七也顺利地将所有病人救治完成,花满楼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回趟花家大宅。
花家大宅位于城东富人云集的地段,即使坐马车,从百花楼到那里,也要整整一个多时辰。
他们到时,已是临近中午。
小七有些忐忑地看着他,轻声问道:“花公子,你家里人会不会因着我的相貌,不喜欢我啊......”
花满楼对着她温文儒雅地温声说道:“你就是头上长着角,在他们看来都是应该的,更别说......”
“更别说什么?”小七好奇地看着他,想听他接下来能说出什么话来。
看着少女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晶亮蓝灰眼眸,花满楼弯起嘴角,说道:“更别说芭芭拉如此玉雪可爱,性情又温柔纯善,男女老少哪个不喜欢你?”
这倒是,目前认真接触过的,她就没见过有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哦不对,应该说没有不喜欢芭芭拉的。
她在心里使劲点头,对他的赞美给与高度肯定,面上微微垂下眼眸,嘴角羞涩地抿着浅浅微笑,白玉般无暇的脸颊上浮起两团淡淡的红晕,清丽纯真,美好动人。
花满楼早在两天前就差人给家里送了信,告诉他们今天要回来的消息,因此他们一下马车,就被早早守在门前的小厮领着往里走去。
他的眼睛被治好这事,在家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兴奋的花六哥在回去的当晚,就给花家挨个说了个遍。
不过以防中途发生什么变故,他们商量好了,在结果彻底没落定之前,万不可随意对外大肆宣扬此事。
花家大宅并不像小七想得那样,修得富丽堂皇,反倒处处秀丽精巧,假山流水错落有致,每一处都彰显着主人不凡的品味。
它还有个文雅的名字,叫桃花堡,皆因这里种着数不清的桃树。
只可惜时节已至深秋,草木逐渐凋零,若是烟花三月之时,便能看到如云的粉雾在堡内绽放,落英缤纷,人间胜景,置身其中,定是件令人心情极其畅快的事。
花满楼带着小七一路行来,哪怕看不到满树的桃花,光是看着久远记忆中的一颗颗树木,都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小七看着满园的树木,即便上面光秃秃的,都不妨碍她想象得到,等春天到来时,这里是怎样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象。
“公子家中就像花这个姓一般,到处都是花呢。”她玩笑般地说道,“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否则见了这样的美景,恐怕都要挪不动脚了。”
花满楼的嘴角始终噙着温柔的暖意,听闻此言,便笑着说道:“可惜,秋天的桃花难寻,但秋天的桃子还是能让你吃个够的。”
“那我只要花家树上结出的桃子,别的地方的我可不要。”
两人一路说笑,穿过回廊,步入后宅,来到一处门厅装饰得异常精致的屋子外。
外面有一粉色衣裳姿容秀丽的侍女迎上来,满脸堆笑地向着二人行了一礼,道:“七公子,您终于回来了,老爷和老夫人都念叨了许久,都已经差奴婢去大门外看了三回了。”
说完,她偷偷瞄了眼花满楼身边头带帷帽的白衣女子,心里猜测道,这就是六公子说的,七公子要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吧?怎么蒙着脸呢,都看不清相貌如何。
花满楼向侍女含笑点头,温文俊秀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模样,看得小丫鬟脸颊红扑扑的,眼里直冒小星星。
奇了怪,七公子以前也没少见,怎么这次回来,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呢?
一进房中,小七便听到数人交谈的声音,有男有女,听着人还不少。
屋内的空间十分宽敞,足以容纳二三十人。装饰秉承了前院一贯典雅秀丽的风格,而非是金银玉石堆砌出来的富贵,这是只有真正传承数代有底蕴的家族,才会有的豪门气派。
花满楼掀开隔绝视线的珠帘,便看到父母和几位兄长嫂嫂正在那里说着什么。
花如令和夫人位于上座,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两人身旁坐满了人,分别是花家六子和五位少夫人。
得知小弟的眼睛恢复,几位兄长不管多忙,都抽时间在这一天回了趟家。
花满楼的眼睛几乎是所有花家人的心病,任他们富甲一方,尊贵显赫,却治不好一双失明的眼睛,这让人怎能不难受。
一看到乍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人,花老夫人惊喜地站起身,急忙招手道:“七童,快过来,快过来让娘看一看。”
花满楼看着父母兄嫂眼中的热切,心中熨帖,温柔一笑,站在几人身前,任他们打量。
看到小儿子那双湛然有神的双眼,花老夫人险些当场老泪纵横,她忍着心头哽咽,指尖颤抖着抚上他的眼角,饱含酸楚与喜悦地开口道:“总算能看得见了。”
短暂的欢喜过后,她立刻将目光转到一旁静静站着的女子身上,慈爱地笑道:“这位一定是芭芭拉姑娘?”
小七摘下帷帽,将自己那头淡金的长发与蓝灰的眼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花六哥早已给花家人说过,给小弟治好眼睛的姑娘,是位异域女子,因此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露出半分不适的神色。
“老夫人您好,我是芭芭拉,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面貌迥异于汉家女儿,但却无比可爱清丽的女子,腼腆地抿唇微笑,用着十分标准的汉话,软软糯糯地向她问好,花老夫人只觉得心头有什么瞬间被击中,那颗死了二十多年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女儿的心腾地满血复活,看着她的眼睛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牵着小七的手,带着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本来坐在她身旁的花六哥十分有眼色地麻溜让座。
两人一落座,诸位女眷们围了上来,分别坐于他们左右两侧,用不显失礼又好奇的友好目光盯着她直瞧。
其实不止女眷,男人们也都明里暗里的盯着她看,实在因为她那头淡金色的头发,太耀眼太稀罕了,哪怕所有见过的洋人和胡姬加起来,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之媲美的。
“芭芭拉今年多大了?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花老夫人笑吟吟地拉着她的手不放,态度亲近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我今年十八了。”她在女眷们的包围中,羞涩地微微红了脸颊,蝶翼般纤长的眼睫扑簌簌地一眨一眨,唇角弯起乖巧温柔的弧度,脸颊上便浮现两个精致的小梨涡,软绵绵的浅笑着说道,“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要说有的话......”
她顿了顿,似是在思考,周围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个异域女子的爱好与他们汉家姑娘的会有何不同。
或许是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少女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灿烂许多,澄澈的比宝石还璀璨的蓝色眼眸弯成两道月牙,开心地说道:“如果能帮助到大家,能治愈每一个病人,这就是我最喜欢做的事。”
花老夫人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沉默片刻,才万般感慨地叹息道:“好孩子,七童上辈子定然修了无数功德,这才能遇上你这样好的姑娘。”
嗯?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感觉这话有点奇怪呢?
想了想,她回了句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礼貌用语:“是七公子心善,才为自己种了善果,否则我们即便遇上了,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
“哦?这是怎么回事?”
花老夫人感兴趣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小七便给她说了自己在义诊时听到百姓们对花满楼的褒扬,这才让自己动了为他治眼睛的念头。
花如令抚掌赞叹:“这就是好人有好报,果然人还是要常怀善念,如此方得绵长福报。”
小七突然感觉后背的头发被谁摸了摸,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位不知道是哪位夫人的女子,正若无其事的收回右手。
她看着对方友好地乖巧微笑,一直暗搓搓看着她还偷偷摸她头发的三夫人,眼睛噌地亮了一个度,本已收回的右手也再次袭来,笑眯眯地问道:“芭芭拉姑娘,你的头发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纯净的发色,若是不介意,能让我摸摸吗?”
少女垂下眼眸,唇角抿起羞涩的弧度,轻轻地点头,绵软温柔地说道:“唔......可以的,我并不介意。”
看到她这么好说话,其他女眷也蠢蠢欲动,很快,她的后背便爬满了手,这个摸一下那个摸一下,边摸便跟她热情地说着话。
“芭芭拉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我随夫君在广州经商时见过不少西洋女人,没一个能比得上你这么漂亮可爱的。”
“芭芭拉姑娘,你这名字可有什么讲究,哪个字是姓,哪个字是名?”
“这皮肤也太白了,连毛孔都看不见,这才真正是诗里所说的肤如凝脂,面如白玉,我这个平时自诩保养得宜的,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我看芭芭拉姑娘真是越看越喜欢,明明只比我小了四五岁,却觉得像家中幼妹那般可爱可亲。”
“四嫂,要我说啊,这就叫一见如故。”
“从前我总觉得,美人就该是长发如瀑,乌发云鬓,谁想见了芭芭拉姑娘,才知道世上还有这般耀眼夺目的颜色,就像早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时,那种浅浅的金色,你们说像不像?”
“要我说,更像是夕阳的余晖照在湖面上反射出的光,更何况,你们瞧芭芭拉姑娘的头发,竟然是卷曲的,是不是更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了?”
小七淹没在女人堆里,早就被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夸奖得面红耳赤,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此时闪躲着不敢看人,白嫩纤细的手指无措地搅着衣角,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我来自域外,是......一个名为蒙德的城市,芭芭拉是我的名,我的姓是古恩希尔德......”
“蒙德在哪里,怎么从未听说过,莫非在海的那一边,要坐船数月才能到达?”
“听着就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否则怎能养出芭芭拉姑娘这般灵秀可爱的人。”
“哎呀,你们快看!”大夫人将一块成色完美品相上佳的钴蓝色宝石吊坠比在少女眼角,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芭芭拉姑娘的眼睛,比这块蓝宝石还要美。”
女眷们望过去,果然就像她所说,宝石虽华美,但跟一旁那双水润澄澈干净得仿佛不含一丝杂质的蓝灰水眸相比,瞬间失了光彩。
小七的脸瞬间爆红,吭吭哧哧地说不出半句话,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向花满楼递过去,期盼着对方能将她从几位热情过头的夫人和老夫人之间解救出来。
花满楼接收到信号,以扇抵唇轻轻一笑,然后对着老夫人说道:“母亲,芭芭拉第一次来桃花堡,不如我先带她在堡内逛逛,好熟悉熟悉环境。”
花老夫人立刻眉开眼笑地应道:“那你们快去,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们。”
小七逃也似的从女眷们的包围下离开,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们立刻展开热烈的讨论。
大夫人以帕掩面,笑盈盈地说道:“我还以为七童根本没开窍呢,谁知不声不响就带了个姑娘回来。”
旁边另一梳着妇人发髻的美貌少妇柔声道:“芭芭拉姑娘虽是异族女子,但性情温柔可亲,又是我从未见过的纯真善良,别说七童了,我这个女人看了都喜欢。”
大夫人又道:“不知七童和芭芭拉姑娘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我一会瞧着他们像朋友,一会瞧着又像眷侣,一时也看不分明了。”
最年轻的五夫人手指抚着胸口,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芭芭拉姑娘终究是异族女子,她的头发和眼睛是如此显眼,注定了走哪都会被人盯着,七童会愿意娶这样一位夫人吗?”
花老夫人慈爱的脸上挂起笑容:“七童不是个囿于规矩的人,只要他高兴,做什么我都支持。好不容易等到他的眼睛好了,身边还有个心善的好姑娘,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只要他过得好,是不是异族也没关系。”
她活了五十多岁,若说再往前十年,定然得忸怩许久。但到了这个年纪,许多事她已经看开了。
如果不是芭芭拉,七童现在仍然是个瞎子,哪还轮得到自己在这里对人姑娘挑三拣四。
“我方才瞧了半天,他们二人之间的路恐怕不好走。”另一温婉少妇幽幽叹口气,道,“芭芭拉姑娘就像张白纸一样简单易懂,她对七童有没有动情,一眼就瞧得出,反倒是七童方才频频往这里看,我看,恐怕是七童有心,但芭芭拉姑娘只把他当成好友,暂时没有其他心思。”
年纪较轻的花五哥和花六哥凑过来,参与进女人们的茶话会里,跟着八卦起小弟的情感生活来。
“七童这般风姿气度,有几个女人跟他朝夕相处后忍得住不动心的?”花六哥从袖口处掉出一把折扇,动作潇洒地展开,唇角上挑,扬眉笑道,“四嫂就放心吧,就算芭芭拉姑娘目前对七童没有那份心思,很有可能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时候我们找个机会点破,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花五哥煞有其事地点头:“小六这个法子好,男女之间么,有时候差得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他们二人男未婚女未嫁的,天天在一起,相处又那般融洽,只要捅破了就行了。”
跟着花满楼逛园子的小七万万想不到,好友的家里人,这会已经在讨论什么日子比较喜庆适合订婚了。
远远路过的小丫鬟看着林中的二人,不由驻足欣赏。
一个白裙一个青衣,都是一样的身姿修长,气质出尘。
一个如瀑黑发,一个海藻般浓密的金发,光是一个背影,就赏心悦目极了。
薄薄的日光下,白裙女子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垂头看着她,目光在空中缠绕,专注而深情,空气中涌动的情愫,足以让任何人看了都红了脸。
以上纯属她的脑补。
小丫鬟遗憾地看着看不清面目的两人,只恨不得能站到他们身边去看个过瘾。
七公子跟芭芭拉小姐这会一定在说悄悄话吧?她这么想着。
姿势这么亲密,挨得这么近,说得一定是不能让旁人听去的体己话吧。
事实是......
以防隔墙有耳,小七靠近身旁温润儒雅的青年,小声问道:“花公子,我们晚上要住在这里吗?”
花满楼颔首:“不错,我们在这里住两天,后天再回。”
“那......我住哪个院子,旁边是哪位夫人?若是跟你离得太远,被方守仁钻了空子,你来不及救我怎么办?”
“嗯......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花满楼失笑,“放心吧,桃花堡内有数百名好手,另外我父兄几人也是武功高强之人,方守仁绝不会挑这种时间过来的。”
她这才抚着胸口,甜甜笑道:“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