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混沌如盘古开天辟地,齑粉四散缭绕,黄金柱轰然遁入大地,生灵惶然惊动,平地顿起风波。待尘埃散尽后周亦行四下望去,被玄铁链拴住四肢的苏九允跪倒在地,鲜血染红一片大地。
这种黄金柱的刑具最初是巫咸族所制,现在其他门派挪为己用,用来责罚巫咸族的族人,显得讽刺而露骨。
周亦行来不及思考就冲过去扶住苏九允,沈芦就拦住了他,努力叫他克制冲动:“周公子三思而后行!现在你去只能是陪葬啊!”
一人之力抵挡万千人之力未免太像蚍蜉撼树。
周亦行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他扒着沈芦的衣袖,声音颤抖:“是,我冲过去只能是陪葬,可他是我徒弟啊。”
将近三个月或许周亦行也不知道自己对苏九允没有其他特殊感情,但他知道,如果这次不救下他,自己就会酿下最让自己遗憾的恶果。
目光所及之处居然还是一片断壁残垣,碎裂的瓦片与一只染了泥的拨浪鼓还有有些废渣堆积在苏九允身上。苏九允依旧紧紧阖着眼,从他沾染血腥的褴褛衣衫内,滑出那本《巫咸星阵图》。而他后脖颈处的“没名字”也是奄奄一息。
“小允,小允。”周亦行急迫地呼唤着苏九允。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气若游丝地解释着:“周公子,当初混入疏影派的目的就是拿到巫咸族的星图,但我绝非有害人之意。”
他当乞丐多年,自然是听过各大门派藏有禁书和上古兵器,巫咸族没落的原因他自然也知道,上次风沉香在藏书阁所说的《巫咸星阵图》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听说巫咸族的星阵图禁术可以借阳寿,可惜当时巫咸族已经被各派打击的支离破碎。为了治好母亲的病,他不惜流浪各处,只为了能打探到与巫咸族禁术相关的书籍,把自己的三十六年阳寿,借给母亲、顺势改变所有巫咸族的命运。
偷盗星阵图是事实,他不想谋财害命也是事实。
可是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周亦行无助地摇摇头:“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便是你若是真正修炼很有可能走火入魔,无论到底是不是你们宗门族派所创。 ”
风沉香看到此情此景很心疼地转过头。方才风沉香所言并无半分虚假,但是风沉香这么说也是迫于无奈,但是为了保全整个疏影派,没有人看到她是忍住抽噎才宣读那些早已编撰好的发言稿。
苏九允怎么能把所有罪愆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对不起,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想到宾客讨论的有关周亦行的风流韵事,苏九允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不禁咬了咬牙,本来从始至终落在周亦行身上的目光,终究还是移开了。
“那你的阳寿可是借成功了?”周亦行声音颤抖。
“恕我不能告知于你。”苏九允强撑着一口气。
……那就是借成功了。
合着这几个月都是做样子骗自己看的?周亦行心觉不可思议。
只要苏九允他自己做的足够决绝,周亦行就能够有多死心,侠者最大的缺点就是重情谊,苏九允以为,从此以后的周亦行一定也可以称霸武林的吧。
只是那长命锁,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周亦行还是努力劝阻着:“我曾告诉你,唯有走人间正道,方可成为一代大能。”
血月宗宗主很是满意地说道:“既然他都供认不讳,周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当然有话要说。巫咸族分为阳族与阴族,只有阴族才是你们所说的吸收阳气,阳族是巫咸族的巫蛊师,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定论,说他就是那种祸害苍生的人。”
把归去来兮剑给苏九允的那天,周亦行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偷就是偷,巫咸族的人有罪就是有罪。如果说大虫也分咬人的大虫与不咬人的大虫,那为什么官府还要下令扑杀所有大虫?【1】”血月宗宗主召集血月宗弟子,将二人团团围住。
天罗地网已经埋下,周亦行挡在苏九允的面前,提着拥雪横在血月宗宗主面前,眼中似有霜刃剜过众人皮肉。
“他从未害过人,我有我的主见,我认为他没有错。他若是真伤了什么人,就请宗主提着那人的头颅拿我是问!”
丐帮帮主取下背后的打狗棍,每副眼后都透着凶煞狠厉:“早有听闻上古神兽可赐予无上之力,取回那小子后面的燕鳐!燕鳐已经认祖,只要将苏九允处死,燕鳐就是我们的。”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忽然刺目烧焦的味道传来,熊熊火光在众人瞳中倒映迸发,侍女惨叫声不绝于耳,醉月宗弟子趁乱大吼一声,几百银针向二人头顶的空间斜刺穿出去。旌旗沿着高楼轰然倾塌,五六十人一涌而上。
原来他们真正目的是燕鳐,只要将燕鳐的内丹取出研磨,再辅之于清明的潭水,便可让自己的功力倍增。
真相败露,江湖各派混乱厮杀起来,周亦行用余光看到背后有人逐步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腰横踢腿,数十门客倒地不起。玄月门的弟子破空一斩,桌案裂半,周亦行在衣袖翻覆间似燕子掠波逃脱围攻,怎奈以他人二人为中心的人越逼近越多,周亦行一人着实是招架不住。
此时此刻,坐在明月庄二层的沈芦正优哉游哉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他挥挥手,让侍女再给他端来一碗桂花酸梅汤,映着熊熊火光,他眉间的朱砂痣显得他更为妖冶。
他轻咂一口桂花酸梅汤,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的眼全程盯着周亦行的步法:“传闻周亦行步法是画梅法,虽说只有八步,但是八八六十四种变换形式奥妙无穷。周亦行这三年苦心孤诣倒是很有成效嘛,妙哉妙哉。”
在沈芦旁边的琵琶女杜红娘手中扣的弦声又肃杀三分。
沈芦在前面的棋盘中落下黑子,恰好在白字四面围攻中连成十字破局,他轻轻敲击白瓷碗,欣然道:“首先是给苏九允设的局,又是给燕鳐设的局,最终又是给周亦行设的局。杜红娘哎,你说我这局,该起什么名字好呀?”
沈芦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策划好的这一局,摘掉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更为清秀的面容,这幅真正的脸庞更显病容,染上桂花汤的唇色似鲜血,杀伐欲|望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江湖上有几十易容的人独树一帜,他们不属于任何宗门,也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这位冒充沈芦的男子便是江湖第一易容师——沈知忆。身有万贯钱财,又习惯钻研读心之术。
杜红娘满面盈盈笑意,她涂满丹蔻的指尖又勾出惊心动魄的旋律:“主人寻周亦行多年,可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依我之见,这不如叫‘黄雀局’吧。”
杜红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也经常伪装成各大酒楼花间的琵琶女,目的就是接高额的悬赏行刺,手下亡魂无数,甚至有西域的王子或者王侯贵胄。是当今圣上的天字一号杀手,凶器就是她怀中的琵琶,她能杀|人于温柔乡中。头目就是眼前的易容师——沈知忆。
“黄雀局?未免有些不雅,我苦心找的周亦行可不是螳螂捕的蝉,好歹也得视为珍宝。”
沈知忆一手支颐,流水般的长发泼墨而下滑到桌案之下,他百无聊赖地挑着自己的发丝,似乎对杜红娘起的名字有所不满,他的眼蓦然放亮:
“这叫作‘妙手偶得’。”
杜红娘拱拱手,讨饶道:“红娘知晓。”
与此同时,场下气氛焦灼,宴会一片混乱。
刀光剑影交错相生,周亦行不敢伤及任何人性命,亦不敢拔剑出鞘,倘若他伤及无辜,那么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下情况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苏九允的背后,血月宗宗主提朴刀缓缓走近苏九允,却没想周亦行在他背后点了穴彻底封住其六脉,六脉无法正常运转,整个人动弹不得。感受到危险存在的燕鳐羽翼翕张。
风沉香的长绳从绳鞘中弹出,此时风竹尘也赶来,大火灼烫着二人的脸庞,风竹尘步步后退,等到与周亦行并肩时,嘱托道:
“你们先走,护住小允,我们兄妹来垫后。你们快回疏影派和师父会和。”
风沉香抹掉唇角的烬尘,露出爽朗的笑容:“好歹小允也是我们师弟呢!很久没有和这些人正对面了。”
疏影乱,暗香留,月于池塘中沉浮。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长鞭在沈知忆面前晃动,看到渐渐逼近风沉香的沈知忆丝毫没有畏惧。沈知忆这才缓缓睁开眼,让杜红娘停下手中的琵琶,并让她给风沉香端上一碗桂花酸梅汤。
二十四桥吹箫女屏风后,沈知忆耳廓微动,他已经听到有人离他愈来愈近,他顺势拿出怀中的折扇,喃喃着古诗,缓缓阖上眼帘:“‘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们疏影派都携暗香而来,太容易暴露自身了喔。”
“多谢提醒,但是嗅到暗香的人多半都看不到翌日的日升。”
风沉香全然没有理会那碗桂花酸梅汤,她提着鞭绳大步流星走到沈知忆面前,她探出眼前这个人的灵脉枯竭,不是早年被人废去了武功,就是一点武力也无,根本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
风沉香举起鞭绳,目光如炬:“哦,那我这叫妙手偶得吗?”
没想到沈知忆更是无所畏惧,琵琶声骤停,风沉香脖颈一凉,她才瞥到原来杜红娘已经拆掉琵琶弦刺向风沉香,风沉香的脖颈已经隐隐约约渗出血迹。
——糟糕,还是自己大意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武入这江湖?”
沈知忆这才慢慢欠起身,用玉葱般的手指勾起风沉香的下颌,发觉风沉香心绪已乱后,眼中骤现肃杀之气:
“的确,暗香袭来,有谁能不动心呢?”
“沉香!!沉香——”
琵琶弦断鞭响绳交错间,血溅八尺屏风,混乱人群中风竹尘朝着二层雅间遥岑望去,惊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