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信不信吧,天天在自己身边阴阳怪气的,周亦行都不知道苏九允这是怎么了。
不知苏九允又想到了什么,愉悦地放开周亦行的手臂。
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想法。
周亦行还没发完牢骚,一口鲜红的血液呕在周亦行身上,他本就艳红的衣裳映得更为显眼。
“哎,苏大人,你怎么回事?”
苏九允两眼一黑,整个人囫囵倒在他身上,亏了周亦行反应快才勉勉强强地撑住了苏九允。
苏九允疲惫地抬起眼,看到满目担忧的周亦行时,又很是安心地阖起眸,任凭周亦行怎么叫都不醒。
周亦行不断地推着苏九允的手臂,眉头紧锁:“苏大人,醒醒啊。”
我的天,现在可不是晕过去的好时候啊。
晨露将晞,蒲棒在苍茫雾霭中摇曳,暗影堂紧靠着青霁山,无人看得清暗影堂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把泛着银光的寒刃落在周亦行眼前,卷携着冰冷的罡风:“二位大人为什么会在午夜时分出现在公主府?”
说话之人身穿靛青色的直襟衣裳,近近看去横眉立目,面色十分不善,并且他的嘴唇极薄,更显得其人清冷。
周亦行抬起眼,见了那人瘦削的面容,比记忆中的模样更老成了一些,他万分惊奇地瞠目道:
“风竹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竹尘,疏影派的大师兄,他年少时曾经也曾帮自己,向师父请求让苏九允入师门。只可惜那时的师父卜的卦永远都是“风水涣”的下下卦,而且师父也太过绝情,始终不肯让苏九允入师门。
如同卦辞所言,从门派乱战开始,疏影派人心涣散,像是散指间溜走的沙砾,再也握不紧。
周亦行依稀记得,风竹尘的妹妹也死在当初的门派乱战之中,就是从门派乱战开始,他的记忆就产生了断层。
他记不太清风竹尘的妹妹怎么死在门派战乱了,只是知道风竹尘给和原来相依为命的妹妹守了三年的墓,终日郁郁寡欢,他也很是自责。
亲手给出嫁的妹妹簪上金步摇,到最后亲眼看着金步摇染上血,换作是谁都接受不了的。
最无奈的不是自己没有争取,而是无论如何奋进都无能为力。
只是周亦行没想到,风竹尘最终还是解开心中的愁结,成了公主府后的幕僚——暗影卫的大统领。
听到这个“风竹尘”的名字,苏九允的面色不由得也沉了一沉。
原来都是老熟人了。
周亦行也察觉到苏九允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
此时周亦行脸上还是易着容的,故此风竹尘必然认不出他。
果然不出周亦行所料,风竹尘还是像以前表里如一的冷酷无情,雁翎刀凛冽的寒光照着周亦行的眼前袭来,周亦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想当初,周亦行也欠过风竹尘不少人情,今日得此风竹尘这雁翎刀下去,也算是把往日的人情全都偿清了。
风竹尘手中的雁翎刀快到招数已经看不清,只能看到绛朱色的流苏在空中旋舞,让周亦行想起当年那个寻常不过的暴雪天,苏九允跟着自己回暗影派。
周亦行神情恍惚,目光不禁又落在了苏九允的身上,他儿时的少年稚气全然不见了踪迹 。
苏九允察觉到周亦行的目光,紧急避开了她的眼神。
于风氏兄妹而言,周亦行已经欠下了太多。其实论起往生,风竹尘的妹妹的死的原因,也多多少少有周亦行的一部分。
所以,风竹尘的这一刀对于苏九允来说,其实并不冤枉。
出乎周亦行的意料,一缕短短的发丝从他的额前飘落,他错愕地抬起眼。
风竹尘收回佩刀,眼中的冷峻丝毫没有任何减退,他背过身,面对公主府后暗影堂的方向,再也看不见他眼中的悲喜。
他看到徐娘半老的帝姬娘娘挥舞着沾血的十指,看到屋檐翼角上的血月,看到被暗影卫团团围住的周亦行与苏九允,恓惶地徘徊一阵后,欸乃叹息。
其实他的心中也是杂乱的。
“明知故问。你们两个不要解释了,跟我走一趟暗影堂吧。”
暗影卫一拥而上压制住二人。
苏九允和周亦行也没有多挣扎辩解,毕竟他们二人也不能在几千位暗影卫中突破重围,于是两人互相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地顺应着跟了上去。
暗影卫身着玄色的铁甲,他们盔甲的每一处都能有几不可察的细碎刀刃,关节处藏着锋利无比的三刃镖,藏匿在盔甲处时刻准备着给对方来个封喉。
铺天盖地的黑色掩盖了本就少的光亮,更显得气氛紧张萧瑟。
风竹尘也并非是心慈手软,只是在心底隐隐觉得,这位苏九允身旁的人,好像是知道些什么其他事情的真相。
风竹尘的左手抬起,所有的暗影卫顺从地带着二人前往公主府最深处的地方——
暗影堂。
暗影卫是全城最见不得光的人,暗影堂永远匿于全城最隐秘的角落,随时如同蚍蜉蜈蚣一样冲出来啃食每个没有防备、对暗影堂虎视眈眈的人。
或是罪恶昭彰,或是除恶扬善,他们正邪实在难辨,京畿的人对他们褒贬不一,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人才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前几日风竹尘奉着帝王命,来到公主府调查此事,没想到刚来就遇到了以前最熟悉的苏九允,还遇见了一个更为神秘的人。
认识的风竹尘要么是在门派战乱中战亡,要么就是他亲自出马执行刺杀任务,被刺杀的人无一人生还,苏九允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又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按理说,依照苏九允这孤僻的性格,大抵是不会和不认识的人突然提起他姓甚名谁。风竹尘的愁绪更深。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可是真够神秘的。看来又有一个谜团有待他亲自解开了。
身后的周亦行还不知道走到队列前面的风竹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是恣意自在地摇晃着手臂,轻松地搭在苏九允的肩膀上。
“给我滚远点。”
苏九允浑身紧绷,想离他远一点,又迫于手铐的束缚无法做到,只得干忍着。
周亦行当做根本没有听到,嘻嘻地笑道:“咱们晚膳吃甚?今个可是苏大人去火房下厨?可是能配上什么好酒好菜?”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闲工夫唠嗑呢。
苏九允压制住满腔的怒火,回应道:“我可不会下厨。”
周亦行见他中招,更来了劲头,他径直凑到苏九允身旁,露出戏谑佻达之色,他喋喋不休地追问:
“苏大人识草药都会,下厨难道不会么,难不成你还让弦思这孩子去不成?啧啧啧,我看贵医馆平时也没什么银子流入,苏大人总不能是不吃饭吧,大人莫不是学了辟谷,辟谷怎么学,劳请苏大人教教我……”
这人是不是上辈子不会说话的哑巴,这辈子非要把没说完的全说完啊?怎么嘴皮子根本没停过。苏九允怀疑人生。
“之前一直想问一个问题,苏大人的故人一定是个美人吧,男的女的?他能有我好看吗?”
苏九允烦得耳朵要长茧子,他二话没说,把一侧膝盖抬起,毫不留情地将铐在手上的枷锁扣在周亦行的头上。
“咚”地一声巨响,暗影卫惊愕地回头看去,被风竹尘的大喝声板正了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苏大人真是好狠的人哟。这点道理都不懂。”周亦行“嗷”地一声大叫,吃痛地原地滋溜叫。
这两个人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真是不怕掉脑袋,都不把暗影堂放在眼里。
“你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你——”风竹尘的双眸眯成两个缝隙,余光紧紧盯着后面鬼鬼祟祟的周亦行。
周亦行感受到前面陡现的杀气,当即站稳了脚步,端正了自己的模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风竹尘默默闭上双眼,不知在问谁:“实话招来,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周亦行托着下颌,满面沉吟思忖的模样,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啊,我是他的人。”
听到这破天荒的话,苏九允脸上青白交替,红晕蔓延到他的耳根:
“其实,你可以闭嘴了。”
风竹尘面露愠色,他布满茧子的手反复摩挲着雁翎刀的刀把,好像在反复磨着人的耐性:
“我问的是名字,而且没问你。我让你们如实回答,胆敢有一句是虚的,你们就等着自己的人头挂在京畿女墙上。”
传闻暗影堂的人杀人不留情面,过刀不留血迹,其侍卫薄情寡义,并且誓死追随一人,任务至死方能休止。
见过风竹尘的雁翎刀的人,大部分也都死在雁翎刀下。
苏九允嚅了嚅嘴唇,拧着眉头犹豫了许久 ,虽然并不理解眼下的情景,但是好像周亦行想表达的意思是并不想说出口。
“他的名字是——”
没等苏九允说出周亦行的名姓,听得公主府最内传来惨叫的女声,风竹尘心中的弦紧绷,他飞速跨向了公主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