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两人被房门砸响的声音吵醒,谢星辰睡得头发凌乱,他打了个哈欠,看向推门而入的苏格。
“早安,宝贝。”谢星辰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苏格:“?”
苏格瞪他一眼,说道:“收拾一下该出发了你们这两个懒鬼,贝儿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你们今天必须要将贝儿的衣服带回来!”
谢星辰瞥了一眼门外,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他走去客厅,看到地面放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中年男人的尸体。
“贤惠的好男人,如果你肯把胡子剃掉,露出你英俊的脸庞的话,我一定更爱你。”谢星辰随口调戏了一句,不管苏格变绿了脸,潇洒地去盥洗室简单洗漱。
他出来时,门外正好响起送灵人的车铃声。
“我们会早点回来的,”谢星辰戴上皮手套,冲苏格挥了挥手,“希望到时候家里能有一顿丰盛的早餐。”
苏格:“别希望了,没有的。”
谢星辰露出楚楚可怜的委屈神色,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只被遗弃的漂亮小狗,苏格有一瞬该死的心动。
可好在谢星辰点到为止地收了表情,恢复了平时散漫不羁的神态。
回想那短暂的心动,苏格想掐死他。
谢星辰轻松地拎起足有成年男人体重的尸体袋,和林莉一块上了马车。
送灵人依然沉默着不说话,两人闭眼补眠,直到马车停下来,送灵人冰冷而不似人类的声音响起:“布莱妮的布料铺子,到了。”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眼前是一片黄花铺满的小花园,中央挤开一条只允许一人通行的道路,而在道路的尽头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小教堂,弧形圆顶,砖瓦雪白。
花园里,耸立着一排白色石砖耸立的墓碑。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蛋糕长裙里的女人举着一把伞静悄悄地伫立在门口。
谢星辰打量着她,她个子不高,身段纤细,看起来像是个少女,面容被伞面挡住了,让人一时看不清楚。他记得之前男人被送来这儿没多久就嚎叫着想离开,一定有古怪的地方。
林莉藏在他背后,跟着谢星辰亦步亦趋地走上前。
“您好,布莱妮小姐,”谢星辰向少女打招呼道,“是苏格委托我们来取可以做成衣服的布料。”
“讨厌的苏格,”少女声音甜美娇俏,像是腻在蜂蜜里,“总是不提前告诉你们详情,每次来人都要哭嚎着惨叫一会儿。”
她抬起伞面,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你们会叫吗?”
“啊——”林莉配合地惨叫了一声。
“又叫了,”布莱妮的语气里满是嫌弃,她将头转向谢星辰,那张没有五官的,宛如一张皮面紧紧绷住的脸笔直地朝向谢星辰:“你不叫吗?”
谢星辰反问道:“为什么要叫?”
“我没有脸呀,”布莱妮咯咯笑着,“他们都害怕我。”
谢星辰不以为然地抬了下眼:“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拿到布料?”
“我想要你的脸,”少女撒着娇说,“你长得真好看。”
“很遗憾,我不是个不要脸的人。”
林莉察觉到少女不存在的目光似乎转向了自己,忙捂着脸说:“我也是个要脸的人。”
少女笑得很开心,连举在手中的伞都在颤抖:“你们真好玩,只是一个玩笑,不要紧张。请跟我来。”
少女不再提起要不要脸的事情,转身走进背后的教堂。
谢星辰跟了上去。
教堂不大,穹顶镶嵌满了彩绘玻璃,使得屋内的灯光更加晦暗。
墙壁上的燃气灯光芒不甚明亮,映出一地斑驳的光。
祈祷的石像被藏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出来似乎是个女性的轮廓。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口敞开的棺材,里面铺开一张纯白色的布匹。
干净、纯粹,宛如刚洗练出来的白纸,又如圣子一般无瑕。
少女收了伞,随手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她走到棺材旁,端庄地介绍道:“我需要一具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新鲜的,尸体。只需要一个沙漏的时间就能染出你们需要的布料。”
“我们只是要一件做衣服的布料,为什么要尸体?”谢星辰问道。
少女轻叹一声:“人类的灵魂会在死去之后仍短暂地寄宿在尸体里。这些灵魂被拆解了棱角,撇去了污浊的部分,是最纯粹,最干净的灵魂,也是最好的染料,可以染出最美丽的图案。”
谢星辰若有所思。
“如果没有尸体的话,你们也可以选择用自己印染布料,”少女声音甜美,宛如颂唱赞歌的圣女,神圣而柔软地说,“活人的灵魂藏污纳垢,更为肮脏,所以,在棺中,神明会拔除灵魂里的罪恶,倾听你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回响。”
“一个沙漏的时间可拔除不了我的罪恶,所幸我们带了尸体。”谢星辰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随手打开系紧的活结。
“这是什么?”包裹里凌乱的尸块惹怒了少女,“我说了要新鲜的尸体。”
“这就是尸体。”谢星辰不为所动地坚持。
少女驳斥道:“这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谢星辰道:“但它本质的确是尸体,你不能说他四分五裂了就不是尸体。你相信我,这样染出来的布料更好看,气味更香甜,我得到了神明的启示。”
他瞥了一眼阴影深处晦暗的神明,想了一下那是个什么东西,信口胡诌道:“一个美丽纯洁的神明需要这样的祭品。”
少女:“……”
林莉:“…………”
少女鼓起了脸颊,这让人清楚地看到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有种瘆人的威慑力。
谢星辰丝毫不退让,露出温和的笑容,从容不迫地等待少女的决议:“你的灵魂会替你决定。”
好家伙。林莉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也就他有这个胆量跟这些恶魔讨价还价。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房间陷入难捱的寂静。
少女终于开口:“好吧,我答应你无礼的要求,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你是对的。”
得到她的准许,谢星辰将尸块放入棺材,又将厚重的棺盖推合进去。
就在棺盖严丝合缝地闭合时,一个沙漏悬空在棺盖上方,时间开始无声走动。
“当沙漏漏完,你们就可以带着布料回去,希望它足够漂亮,能让神明满意。”
“谢谢你,布莱妮小姐。”
两人坐在教堂一角,谢星辰瞥向教堂门口,看到布莱妮又站回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林莉小声说:“难怪那个男人要杀我们,是要一具新鲜的尸体。”
谢星辰没说话,他在思考。
林莉又问:“咱们那尸体真的行吗?虽然你讨价还价的样子好靓仔……”
“不知道,”谢星辰摇了摇头,“你最好现在就祈祷我是对的。”
林莉:“……那还不如挑战一下沙漏呢!虽然棺材里是密闭空间,但既然是容器,本身有一定的氧气容量。”
“我估算了一下沙漏的速度,大概15分钟会漏完,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希望?”谢星辰偏头看着他,眼里是深沉的笑意,“你看到棺材里的痕迹了吗?”
“什么痕迹?”林莉压根不敢往棺材里多看。
谢星辰笑意更深,他凑近到林莉耳边,低声而温柔地道:“抓痕,人类留下来的抓痕。”
他没在吓唬林莉。
棺材里有很多狂乱的抓痕,外翻的木屑沾着血污,痕迹新鲜,可见有人曾经崩溃地在棺材里试图求生。
谢星辰两条手臂向后搭在长椅靠背上,懒洋洋地再次问他:“你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棺材里撑过十五分钟吗?”
林莉疯狂摇头。
谢星辰笑了笑,他垂下眼,试图想象了下棺材里的人所经历的事情——死亡的恐惧、肉体的痛楚以及精神上的折磨……这十五分钟里发生的事情绝非常规概念,不然不会留下这些痛苦的抓痕。
光是看到这些抓痕,就能感受到棺材里的人所感受的疯狂、恐惧和压抑。
谢星辰沉声问:“还记得那个男人昨天发疯那会儿做什么事了吗?”
“他在挠东西!”林莉立马回忆起那个令人浑身发毛的声音,“他被关进棺材里了?”
“可他活下来了,如果是活着熬过十五分钟从棺材里出来,却没能拿到布料,这不符合规则。换个角度想,如果是想办法逃出来了……这是违反规则的行为,所以他没能把布料带回去。”
“我不觉得他能有这种本事,”林莉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如果他那样的人都能从棺材里逃出去的话,那大部分人都能做到。”
谢星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咂了一声,说:“懒得猜了,直接去问吧。”
他站起来,走到少女身边,他和少女并肩站着,看着满院子奶黄色的小碎花。
这些花朵脆弱柔软,不堪一折,如少女一般毫无防备地绽放。
布莱妮姿态端庄地哼唱着歌,节奏轻快,像是一首童谣,谢星辰仔细听她唱歌,听见布莱妮在唱:“贝儿,贝儿,真倔强,你的花园长得怎么样?银色铃铛,美丽贝壳,漂亮女仆全都排成行。”
唱完,她咯咯地笑着,双手在空中挥舞,蕾丝边的袖口里是两节藕白的手臂,舞动时,漂亮得像是起舞的天鹅,可偏偏,那诡异的动作,却让人忍不住往深里想。
就像是刽子手举起了铡刀。
谢星辰看向花丛中竖立着的墓碑,揣测她唱词里的深意。
“有什么事情吗,先生?”布莱妮问他。
“打扰了,布莱妮小姐,”谢星辰收回心思,直白地问,“昨天布料铺子来了个中年男人对么,本来应该由他取回布料,可他却什么都没能带回来,我想问他昨天做了什么。”
“他?”布莱妮反问道,“他不是就在棺材里吗?你们带过来的那具尸体,是他的吧?”
谢星辰并不反驳,颔首承认:“是的,您很敏锐。”
布莱妮轻叹了口气,说:“他的确很奇怪,本来已经答应我要用自己印染布料,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苍白着脸反悔了。只是很短暂、很短暂的一会儿,他就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害怕得不得了。”
少女神圣地说:“有什么好怕的呢?只是要把灵魂里的污浊献祭给神明罢了,他会和美妙的事物融为一体。”
谢星辰皱眉:“短暂的一会儿?”
“是的,”布莱妮说,“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是躺进去而已,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是不难,送命而已。
谢星辰在心里吐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