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泥土松软,覆盖着厚厚一层雪。
谢星辰紧了紧大衣,终于舍得把长长地垂挂在脖子上的围巾盘上,艳红的颜色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和雪色都不分伯仲。
树林生得张牙舞爪,但并不怎么绕,只有一条七拐八扭的小路,曲径能不能通幽他不知道,反正一路走过去,半点生物存活的迹象都没有。
仿佛这茫茫雪原,只有他一个活物。
他徒步走着,直到碰见一条岔路,这条岔路通往采集眼球的小河,现在想来,那条河里的东西应该不是他们之前想象的漂亮宝石,而是什么足以折出全身骨头的怪物。
那么,这条取骨头的路也不知道是通往哪里。
他按照酒鬼桑格的吩咐,继续向前走。
没多久,他看到雪地里立着一面铁牌子,上面用喷漆写着“野熊出没,请小心”,小心俩字上溅了些陈年的血迹。
临走前,酒鬼连斧头都没让他带一把,怎么可能是真的让他砍树,谢星辰自然也不相信,这出没的会是真的野熊。
他走到密林深处,林梢挂着厚厚积雪,被寒风吹动时扑簌簌往下掉,微弱的日光稀稀拉拉地透过枯枝的间隙。
谢星辰脚步停住,屏息凝听,听到了隐约的呼吸声,谢星辰寻着呼吸声继续前进,声音越来越响,直到他看到,在几棵倒塌的树木之间,一个比他大了十几倍的怪物正沉睡在那里。
谢星辰:“……”
它果然不是熊,而是一只半边皮毛被火烧毁,血肉溃烂萎缩的巨犬。
谢星辰仔细观察,发现它有一半的身体完全腐烂成了骨架状,另一半的皮肉也松垮垮地垂在身体上,它长得像是犬,却又不能完全说是犬,头部又扁又窄,暴露在外的后颈骨骼极长,整个背部压低,两只前爪短缩,看起来像是用后足直立行走。
谢星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树木都被它撞倒了,地上还有些残碎的肢体残块,被撕扯得太狠,让人完全分不出来哪块是哪块。
这些都是被狗啃完的食物么?好家伙,真是血腥。
任务要求用来制作肢体的“东西”是什么?
总不会是这一地的尸块吧?
谢星辰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下唇珠。
他看到怪物的后侧右腿正冒着浓浓的黑雾,似乎有鲜红色的泥浆在黑雾之中翻滚,那是什么?受伤了?
谢星辰琢磨着,他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块边缘锐利的石块,谢星辰一只眼睛眯起,对准黑雾翻腾的位置,身体大开大合,投掷的动作拉满,悍利的身体宛如一张饱满张开的弓弦。
他低声默念什么,胳膊上的肌肉因发力而隆起,猛地将石块抛砸过去,正中黑雾的淤泥,怪犬凄惨地嚎叫一声,从沉睡中惊醒。
石块带起的劲风,短暂吹散了黑雾,让谢星辰看清了黑雾之下的画面,
“哦……”谢星辰了然,“果然是伤口。”
被激怒的怪犬盯紧了谢星辰,双眼炽热猩红,在那瞬间,谢星辰看到,它连接着头颅的狭长脖颈上,透过灰雾,睁开了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眼睛。
“哦……”谢星辰低声道,“这个世界,真有趣啊。”
=
林间木屋中,林莉忐忑地抱膝缩成团,他时不时看向房门,又时不时瞧一眼时间,满脑子都是“谢谢怎么还不回来”,耳边酒鬼鼾声越来越小,就连呼吸都变得轻微。
林莉愣了下,他伸手想推一推酒鬼,但被人一把握住手腕,中年男人双目猩红地瞪着林莉,他低声说:“这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杀了他也许我们就能离开。”
林莉脸色一变:“你要杀人?”
“他不是人!”
男人面目狰狞地喊道:“这些恶劣的始作俑者就是为了看我们互相残杀!杀了他,我们再想办法逃出去,这里一定有回去的路!只要没有他阻碍我们,我们一定能求救,找到人救我们!”
中年男人言之凿凿,他不等林莉反应,随手抓起桌面的餐刀冲了过去。
林莉惊恐地看着男人,脑海里闪过一片支离破碎的画面,满地血污,横着散落的肢体残块,他冲上前抱住男人的腰,把他往后拉:“不行!你不能杀他!你杀了他我们都会死!”
推搡间,两人撞到酒鬼身上,酒鬼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被推倒在地,身体软得的像是面团。
餐刀掉在一旁,男人来不及去拿,随手抓起棱角尖锐的摆件死命地砸在酒鬼脸上,一双眼睛赤红,低吼道:“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鲜血迸裂,林莉捂住嘴尖叫,他赶紧退后两步,还是没能避开飞溅出来的血肉飞沫。
男人狂躁地不停举起又落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终于在砸了几百下后用光了身体所有的力气,颓靡不振地歪倒在一旁。
林莉壮着胆子看过去,酒鬼的脸被砸得血肉模糊,就连骨头都变了形,脑浆和鲜血混在一起汩汩地往外冒。
男人目睹一切,头脑一片空白,理智回笼之后,才颤抖地丢掉手中的摆件。
他双手沾满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面:“我、我没想杀他的……但得死一个……必须得死一个……”
林莉抿紧唇,强压下窒息的恐惧,说道:“不对劲……”
男人的手抖个不停,嗓音也跟着颤抖:“什么不对劲?”
林莉嘴唇被死咬出一道鲜红的血痕:“你没发现,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反抗过吗?”
这个酒鬼根本不是人,他只是那群塔罗疯子制造出来的傀儡,那群疯子现在肯定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凝视着他们,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破坏游戏规则的狂乱行为势必会遭受那些疯子的疯狂报复。
就像上一局游戏。
他在窥视着他们!
=
——神明在此地永久沉眠。
——信徒以灵魂供奉。
天空倒悬,猩红的月亮映照着一片深色的海面,波平浪静。
酒鬼“苏格·桑托斯”的灵性漂泊到这片深海海底。
在他眼前伫立的是一个被巨大鲸落包围的古堡,它四周狂啸着翻涌的漩涡,十几根浓绿色,缠绕着苔藓、淤泥和大片苔藓贝类的石柱耸立着,几乎与鲸落融为了一体。
他站在一扇潮湿、阴冷、灰暗的青铜大门前,正准备推开大门,却感觉意识受到了微不足道的干扰。
眼前出现一瞬即逝的波动,他看到了林间木屋里“苏格的身体”被得粉碎的面孔,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神明赋予人类聪慧的大脑,可他们总是拿来做一些愚蠢的事情……”男人讽刺地轻声喃喃,缓缓眨了下眼睛,顷刻间,那些混乱的画面被彻底驱散,苏格完全释放自己的灵感,让被打扰的意识重新回到深邃海洋深处的巨大古堡。
眼前清晰地出现门板上神秘复杂的花纹,“苏格”毫不在意地推开厚重的青铜巨门,悠扬的音乐从门缝中钻出,节奏明快的圆舞曲融化了这里弥漫着浓绿色雾气的厚重氛围。
大厅宽广,穹顶高耸,缠绕在石柱顶端的黑雾之中有什么在兀自扭动,藏着无数只正在窥视他们的眼睛。
在踏进大门的瞬间,肮脏的酒鬼脱去一身污秽,变成一位身穿黑色礼服,头戴圆顶高帽的绅士。
他高挑挺拔,合体剪裁的礼服勾勒出腰细腿长的完美身段,金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头柔软而微卷的奶油色短发和线条笔挺的下颌线。
男人步伐轻快优雅地走进大厅,径直走向位于大殿正中间的吧台。
“您好,阿盖尔夫人。”他摘下黑色圆顶礼帽,对着站在吧台后的女人做了个脱帽礼,拉开高脚椅坐了下来。
“欢迎回到酒馆。”
吧台里站着一个身着墨绿长裙的女人,一头浓密的同色大波浪卷发顺滑地垂落地面,她长得十足美丽,皮肤白皙,唇瓣丰润饱满,涂着艳红的口脂,一双眼瞳是鲜亮明艳的红色,眼波流转时宛如倒映在雪原上的两轮红月。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双眼睛是不同于寻常人的立瞳。
苏格心里一跳,避开阿盖尔夫人魅惑的双眼。
美艳的夫人低声笑了起来,她扬起性感的唇角,凑近到苏格面前慵懒地招呼道:“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酒吗?”
“是的,夫人,谢谢。”苏格不自在地把帽子放在一旁,转动椅子,去看浮荡于半空中的薄雾,里面隐隐约约显露出正走向密林深处的年轻男人。
苏格打了个响指,面前展开一个牛皮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十数个人的信息,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资料,其中大部分的照片都被划上了红叉,只剩下最后一页。
他叹了口气,心烦地把笔记本收了起来。
“他很英俊,我喜欢他的脸,”阿盖尔夫人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鲜红色的酒,冰块磕碰清脆作响,她撑着下巴,露出少女一般天真烂漫的神情,“如果他死了,我能扒下他的皮装点我的吧台吗?”
唇部的面具变成灰雾笼罩住他的相貌,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弧线性感的唇,苏格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绵辣的酒液,笑着说:“这是他的荣幸,夫人。”
而包围着那一团薄雾的墙壁上,则环绕错落排布着外嵌的巨大青铜座椅,椅背高立,被诡异的薄雾笼罩。依次数过去,共有二十二个座位,宛如古罗马时期的众议院,每个椅背顶端都刻印着一个金色纹章,其中一个和“苏格”脸上的面具一模一样。
一支于混乱的漩涡中挑起了包袱的权杖。
那象征着苏格的职阶:“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