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慧看了眼她,又看向前方两个人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会喜欢……”
她语气有些许激动,音量颇大。
贺容予和卫郢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昭昭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仁慧的嘴,但还是依稀听见几个字从指缝里流出:“……东州王……”
昭昭愣住,暗里松了口气。原来仁慧以为,她喜欢东州王?
贺容予和卫郢显然也听见了,卫郢听见自己的名号,挑眉问:“怎么了?”
昭昭尴尬笑了笑,松开手,毫不犹豫把好友推出去:“仁慧她喜欢东州王……”
此话一出,仁慧和东州王都沉默了。
他二人沉默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复杂情绪。
仁慧眨了眨眼,不解地看向昭昭:什么情况?
昭昭解释不清楚,索性敷衍地带过话题,拉着仁慧与萧如月逃之夭夭。仁慧一头雾水,走出好远终于忍不住质问:“你方才说什么呀?”
萧如月跟在她们身后,不明所以,她没有听见她们之间的对话,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是见她们隐隐要吵架,先行开口劝阻:“昭昭表妹,仁慧县主,有话好好说。”
昭昭道:“表姐,你先回府吧。我与仁慧有些话要说。”
萧如月愣了愣,点头。
萧如月走后,昭昭才道:“你方才要说什么?你认为我喜欢东州王?”
她有些气恼,仁慧怎么会以为她喜欢东州王呢?刚才要是说出来,那误会可不就大了……
仁慧也莫名其妙:“可是你方才看着东州王的背影犯花痴,时不时就笑得春风满面,我就顺势猜测了一下嘛。”
昭昭跺脚,有些急地解释:“我那只是想起一些高兴的事,没有对着他犯花痴。”
她只是在回味自己的离经叛道行为,像咬开一口甜滋滋的樱桃。
仁慧撇嘴,表示不信,方才她那神情,分明就是少女怀春,还要嘴硬。
“你别想骗得过我,你若不是对着东州王少女怀春,难不成……是对着你二哥?”她无心地一说。
而昭昭仿佛被戳中痛点,朱唇微启,却半个字也没吐出来,反而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垂下睫羽,咬唇不语。
仁慧瞪大眼睛:“真是你二哥啊?”
昭昭怀揣着这个秘密,实在像个煎熬。这是一簇沉重的、巨大的火焰,在她心口烧着烤着。在说出来的这一刻,忽然间感觉到一种轻松。
她点点头,背过身,搅着自己的拇指,声音也跟着低下来:“对。”
仁慧张着嘴,没有说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昭昭三句话不离我二哥,听见这个消息,她并没有觉得难以接受。反而有那么一点理所当然的滋味。
昭昭闭着眼,抠着自己手指:“听起来很离经叛道是吗?”
仁慧:“……也没有。”
仁慧走到昭昭身前,也有些小心翼翼:“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你们也不是亲兄妹。更何况,中州王待你那样好。不过昭昭,你喜欢你二哥,那你二哥呢?”
昭昭睁开眼,眼底升起一种淡淡的忧愁,摇头是对仁慧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
她觉得贺容予那么优秀的人,世上根本没人配得上。纵然是她自己,也配不上他。
她也摸不准贺容予的感情。
昭昭从胸口长舒一口气:“但是我二哥他没有心仪的女子,对成婚一事也不上心。这样就很好了。”
她冲仁慧笑起来,似乎已经很满足。
仁慧也叹气,她们毕竟都还太年轻,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里能应付这么复杂的事情?
但作为朋友,不论昭昭怎么想,仁慧总是支持她的立场的。
可昭昭没想到,有时候,连这么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都难以实现。
-
这些日子,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她从萧如月的身上不停地汲取从前,可汲取得多了,她的快乐又慢慢地被痛苦覆盖。
贺老夫人开始夜里做梦,梦见那些久远的从前,充满快乐的、幸福的从前。她梦见她的丈夫,梦见她的大儿子,醒过来之后,面对着满室凄清,却越发地痛苦。
在这种快乐与痛苦的交替之中,贺老夫人病倒了。
那是萧如月来到中州王府的第二十日。
七月下旬的天气依旧炎热,蒸腾的暑气弥漫四散,令人心情烦闷难解。
昭昭和萧如月一起守在老夫人床边,等待她醒来。不久前大夫刚走,说老夫人是心病成疾,心气郁结,加之暑气燥郁,才会忽然病倒。大夫给开了几服药,已经喂老夫人喝了。
昭昭看了眼萧如月,道:“表姐,要不你去歇会儿,这里有我。”
萧如月来这里这么久,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始终温柔似水,端庄知礼。昭昭觉得,她对贺容予应当没什么想法。至于贺容予,更和萧如月没什么交集。
在相通了这些事之后,昭昭对萧如月渐渐地接纳。唯一的芥蒂,只剩下老夫人对她的偏心宠爱。
萧如月摇头,笑道:“我不累。”
正说着话,床上的贺老夫人睁开眼。
她浑浊的双眼瞪着幔帐许久,终于再次被那个念头打败裹挟。她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萧如月,问她:“好孩子,你爹娘说,让我帮你指门好亲事。你信我吗?”
萧如月嫣然笑道:“如月但凭姑母安排。”
贺老夫人笑起来,连说了两声好。而后她看向陶娘,道:“你去找他来,我有些话,想要同他说。”
她曾经拥有过无比幸福美满的家庭,幸福到以为可以对抗那算命术士所说的胡言乱语。但是后来,她的幸福美满像一面摔碎的茶盏,四分五裂。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断壁残垣,只好想起那个算命术士的话:她的二儿子,是个天生的灾星煞星,命数凶险,冲撞亲友,日后必定感情淡薄。
贺容予的出生和别的孩子不同,很顺利,他也很早熟。早熟到,让贺老夫人觉得这不是她的儿子,而像是个陌生人。
她喜欢她的大儿子。可后来,她的大儿子死了。
她昨夜还梦见她的大儿子,她拼了命地想找回她的大儿子。
而萧如月,曾经是她大儿子一度要定下亲事的人。
萧如月仿佛联系起了她的过去和现在。
老夫人嘱咐陶娘:“你快些去寻他,快些去。”
陶娘不敢耽误,赶紧去找了贺容予来。
-
他的母亲很少会主动要求找他,当见到陶娘的那一刻,贺容予甚至愣了愣。他跟随陶娘而来的途中,心情甚至有些雀跃。
再如何早慧,面对从未得到却一直想要的母爱,也难免失态。
但贺老夫人再一次让他寒心。
她坐在床边,一张脸写满了苍白的病态,眼神却那么有力地望着他。
贺容予恭敬地唤了声:“阿娘。”
贺老夫人一怔,而后问他:“既然你唤我一声母亲,那我有一件事要你做,你可愿意。”
贺容予抬起头来,眼神淡淡地逡巡一圈,和昭昭的目光对上。
“母亲请说。”
贺老夫人指着萧如月:“我要你娶如月为妻,你可愿意?”
贺容予的眼神再次冷下来,窗外的酷暑无法跨越这座布满花草树荫的小院子,房间里阴阴凉凉。
“不愿意。”贺容予回答她。
贺老夫人似乎料到了这个答案,她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也波动起来:“那倘若我以与你断绝母子关系相商呢?”
昭昭愣住了,萧如月也愣住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相劝:“母亲/姑母……”
话音未落地,贺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马上要晕厥过去。她们不得不先照顾人,又是请大夫,又是喂汤药。
贺容予的答案,自然也就被延迟。
贺老夫人一直到夜里都没醒。
有萧如月在,昭昭帮不上什么忙。她悄悄地退出那座小院,回到自己房间。
她把云芽指使走,房间里阒寂无声,巨大的悲伤将她整个人淹没。昭昭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泪,她听见母亲那句话的时候,心里震惊不已。
但是……
但是她知道,贺容予会答应的。
贺容予和老夫人之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昭昭无从探究这秘密是什么,但她清楚知道,贺容予对老夫人的索求。他想要母亲的爱,期待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而现在,老夫人拿这件事威胁他。
他又本就对婚姻无所求,不论是谁都一样,李家姑娘走了,又来了萧如月。如星如月,萧如月也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
昭昭只觉得心里揪着一般的疼。
她捂着心口,趴下去,无声而剧烈地哭。
她太难受了,想找点什么缓解。于是想起了喝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云芽听见动静后,还是去向贺容予禀报。
“王爷,三小姐似乎喝醉了。”
贺容予捏了捏眉心,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静默地坐了会儿,起身往昭昭的院子去。
昭昭喝醉了。
贺容予推开门,看见她醉醺醺地抬起头来,一双眼泛着红,似乎很是委屈。
昭昭看见了贺容予的脸,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踉跄着朝他走近。一个趔趄,跌入贺容予怀里。
“二哥……”
贺容予扶住人,没有说话。
“贺昭昭。”他略带威严地训斥。
可喝醉了的人不可能讲得通道理,她只是唔了声,不为所动。甚至抬起头来,望着他。
“二哥……”她重复。
贺容予嗯了声,扶她去旁边的睡榻坐下。她不安分,不肯坐,抱着他的脖子闹。
她看见贺容予的嘴角,想起那个一触即离的吻。
昭昭低头,凑上去,贴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