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太过心安,又因为天气不好,光线昏沉,昭昭这一觉竟睡到巳时。她揉了揉眼,见房门紧闭,贺容予早已经不在房中。
昭昭翻身下床,外头的云芽已经在侯着,听见动静后推门进来,身后那群小丫鬟们捧着梳洗用的铜盆胰皂进来。
昨夜下大雨,云芽便知道昭昭会来找贺容予。她只是没有阻拦,便当做不知道。这也是贺容予的吩咐。
昭昭睡眼惺忪,看向小丫鬟手中捧着的铜镜,问起贺容予:“二哥出去了么?”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但天仍旧阴沉沉的,像是遮了一张泼墨的巨大帷幕。
云芽替她梳头,回答她的话:“回三小姐,王爷一早便出门了。今日早晨,东州王抵京,定然有诸多事宜要处理。”
昭昭哦了声,没再说话。
五州的几位王爷性格各不相同,他们每隔两年都会来京一次。那几位昭昭都已经见过,其中中州王便是贺容予,除去他之外,北州王袁易是贺容予平定北州叛乱之后一手提拔的,唯贺容予马首是瞻,没什么好说的;那位西州王,总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却叫人并不舒服;至于南州王欧阳霖,气焰嚣张,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
而这位东州王,却是最不相同,他和贺容予关系不错,似乎年少时便是好友。但具体如何,昭昭也无从晓得。
她叹了声,没再想下去。
比起东州王的到来,这日下午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更让昭昭在意。
贺容予今日留在皇宫用午食,并未回来。昭昭兀自吃了午饭,虽说下了场暴雨,可温度并没怎么降下来,反而变得更潮热沉闷,只让人的食欲降下来。胃口不佳,昭昭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待她们把东西撤下,昭昭看了眼昏沉的天色,忽地想起贺老夫人,便打算去老夫人那儿看看。才刚迈出自己院子,正巧看见常叔在庭院里走着。
常叔低着头,不知道喃喃自语些什么。
昭昭叫住人,恭敬又乖巧地唤了句:“常叔,您这是去哪儿呢?”
常叔因为上一次的事,看昭昭总有些别扭。好在昭昭态度真诚地道歉,又嘴甜,他气慢慢消了。
见是昭昭,常叔抬起头,眉头还皱着:“是三小姐啊。门口来了位姑娘,说是老夫人母家的小姐。那姑娘长得是挺乖巧的,像好人家的,但王府里的小厮哪里认得,拿不定主意,只好先把人请进来,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老奴正要去请老夫人来呢。”
昭昭道:“巧了,我也正要去见母亲。我们一块去吧。”
母亲娘家的姑娘……
昭昭在心里思忖了一瞬,没多想。
她和老夫人关系算不上多亲近,不知道老夫人娘家的情况,反正知道她来的这些年,老夫人和娘家的联系也不多。她本来只当这姑娘是个来投奔的普通亲戚。
和常叔一道到老夫人住处,陶娘给他们开门。院子里的花因为下雨被打落不少,满地的花瓣,看着可惜,昭昭一时走神。
常叔说明来意后,昭昭才跟着说了句:“我没什么事,陶姨,只是来看看母亲。”
陶娘哎了句,进去回禀老夫人了。
等待的间隙,昭昭伸手拨弄叶子上残留的雨水,心里想着母亲大概会让陶娘代为打点。那位姑娘前来投奔,也能短时间内和自己做个伴。
叶子上的雨水被昭昭碰落,不小心溅到她眼睛,昭昭直起身揉眼睛。好在没什么事,她眨了眨眼,松了口气。
再抬头时,却看见老夫人亲自出来。
“走吧,我亲自去看看。”老夫人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神忽然有了情绪,昭昭再次一怔,不禁想,这位姑娘是谁呢?难不成是母亲好姐妹的女儿?
她跟在老夫人身后,前去揭晓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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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前厅,昭昭终于见到那位姑娘。
那姑娘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怯生生看了眼他们几个,最后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矮身行礼,先唤道:“姑母。”
又一一和他们几个见礼。
一眼望去,便知她是美人。五官精致端正,又透着一股温柔似水的气质。
那是一种更为成熟的美丽。
昭昭无端地和她对比,撇了撇嘴。
老夫人看着她许久,那双平静的眼忽然掀起波澜,似乎回忆起往事。老夫人道:“你是如月吧?”
萧如月点头:“是的,姑母还记得我。”
老夫人笑道:“记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和川儿玩得很要好。”
她的的确确是笑了,昭昭看着她嘴角的浅淡的笑意,忽然间心里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因为母亲甚至没对二哥笑过。
那个浅淡笑意,是二哥想要得到的。尽管二哥从来没表现出来过,但昭昭能察觉到。
此刻,它这么容易就给了一个陌生人。
昭昭心口闷起来,再次看向萧如月。
萧如月道:“是,一别经年,姑母身子可还好?”
贺老夫人那抹浅淡的笑意很快的消失了,转而换上一种淡淡的忧愁。这情绪转换之间,昭昭内心升起一股惶恐。
她直觉眼前这个萧如月不是一个简单的普通亲戚。
老夫人上前一步,拉住了萧如月的手:“好孩子,姑母身子挺好的。你家里可都还好……”
老夫人拉着萧如月,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院走,吩咐常叔给她收拾出个院子住。昭昭跟在身后,完完全全的被忽视。
常叔听完老夫人的话,下去忙活。昭昭看了眼情况,自觉插不上一句话,也借口告辞,而后回了自己房间。
后来听说老夫人和萧如月说了一上午的话,午饭也是在一起用的。昭昭心里更闷得慌,她下意识想找贺容予。
但贺容予从早上出去后,直到这天夜里才回来。
还是朝北回来说,王爷和东州王许久未见,喝了几杯,有些醉了。
昭昭说:“喝几杯也能醉?二哥的酒量有这么差,你扯谎不打草稿。”
朝北挠了挠头,悻悻笑。
家里来了客人的事,还没来得及通知贺容予。昭昭站起身,和朝北道:“他们在哪儿喝酒,我去接他。”
朝北小声道:“……醉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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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街边上已经没多少行人,裹挟着燥热的夏夜晚风拂面而过,昭昭深吸了口气,放下帘子。
用晚饭的时候,萧如月过来见过昭昭。
她很懂礼数,和昭昭道了谢,说起自己家里的情况。她是贺老夫人哥哥的女儿,今年刚过十七,这一回来上京,是听父母的意思,想让老夫人给她相看一门亲事。之后恐怕要在王府里住上一段时间,多有叨扰,还请昭昭包容。
萧如月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吐字不急不缓,即便有些话听着是恭维,也不会让人反感。譬如她夸昭昭漂亮。
这样一个人,其实没理由讨厌。
可是昭昭想起贺老夫人待她的态度,便觉得心里不畅快。
而且萧如月的那番话外,昭昭总觉得还隐藏了些什么。
她胡思乱想着,马车在醉月居门前停了下来。
今夜的醉月居,只有两个客人。
这两位客人都坐在栏杆旁,在昭昭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昭昭。
檐下的灯光明亮,照出一道倩影。卫郢撑着额角,收回视线,说:“两年不见,昭昭生得越发好看了。在长相上,你们兄妹俩真是……”
他摇头,冲楼下昭昭说话:“再等会儿。”
贺容予觑了眼昭昭,只是勾唇一笑。
卫郢与贺容予幼时相识,勉强算得上半个知己。卫郢这人,行事作风放荡不羁,最是不服所谓正统二字。所以,他也不管贺容予是不是奸佞之徒,不论贺容予做过什么样的恶事。他只当贺容予是朋友,虽是朋友,却也难得见上几回。
贺容予把手里的酒壶扔给卫郢,站起身。
卫郢轻啧了声,也站起来,伸手搭住贺容予的肩,留住人。
回头看了眼楼下微仰着头眼巴巴等待的人,似是揶揄:“你贺容予最擅长玩弄人心,这眼神可算不得清白。”
贺容予回头,和昭昭视线正撞上,她低下头去。
他收回目光,拨开卫郢的手:“你想多了。”
卫郢回身,惬意靠向栏杆旁,声音不大:“多不多,你知道。”
贺容予脚步没停:“你的话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