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文……”
“安文文, 安文文……”
一道接一道低沉磁性的呼唤响起,在慵懒的性感中泛起诡异的沙沙声,像是老旧的复读机又像是破损的唱片机, 带着磁带脱轨、音频拷贝的失真效果, 让人心生痒意的同时,又不禁头皮发麻。
但那些声音不是从任何设备中发出来的。
更不在安文文的手机里。
安文文知道,祂就待在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房间里。
随着每一次的叫喊,那声音就离安文文更近一点, 似乎马上就能从最远的角落里,贴到她的身后。
“好啦艾撒, 别叫了,我过来……”
又到安抚她家“小朋友”的时候了。
安文文放下手机回过头。
然后,她又不得不一点点仰起头, 甚至把脑袋完全往后仰,把雪白纤细的脖颈拉到趋于直线, 她才能看清楚全貌。
“……艾撒?”
一只触影。
两条触手。
或许都还能勉强算作“小”。就算完整的触手会更大、更真实一些,但毕竟只是一部分肢体,充其量也就是大孩子。
安文文还能哄住祂们。
只是数量变多了, 会稍稍有些吃力。
可是此时此刻,出现在安文文眼前的庞然黑影, 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再当成“小朋友”对待了。
更像是因为她对触手们态度敷衍感到不满而赶来主持公道的大家长。
祂确实就是父体,更是本源。
即使安文文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张大眼睛。那是一具多么巨大、悍然的躯体,由无数条扭曲、混乱的黑色影子组成, 逐渐变成全新的形态。
祂能发出声音, 因为有了一张形状完美的嘴唇。
祂能看着安文文, 因为有了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
祂能一点点地靠近,因为有了修长的双腿,和双手……
在那具象化得苍白而又精致的皮肤底下,却是无数蠕动着的,像没有进化完全,又像是在剥落崩塌的黑黢怪影。
半边俊美至极,另外半边恐怖无比,甚至能融进窗外黑色的夜景里,好像要消失一样。
但事实恰恰相反。
因为祂不仅更加适应黑暗,黑夜甚至让祂更加强大了。
安文文清晰地记得,之前艾撒还不是这样的——明明一开始,只是钻出来一条触手,然后是另一条触手,又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再多一条,更多一条……
直到——
“艾撒,你变得太大了、我的房间很小,会装不下的。”
安文文一边调整呼吸频率,一边放慢语速组织词句,她尽可能地想让艾撒听懂,并且听话,也是想要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
“你现在有实形,不是影子。”
她慢慢说着,然后小心地后退一些。
“更不能乱来。”
安文文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艾撒生长出更多、更大的触手上,她知道那些触手缠在身体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不再只是冰凉、柔软,还有深入骨髓的湿冷,黏腻,和酥麻……
安文文眼睫一颤,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艾撒好像没有发现她的惊慌,又好像发现了但根本不在意。
祂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吟安文文的名字,永远也不会厌烦似的,好像能用这个名字表达完所有的意思,说得心满意足了,才加上一两个零星的词语。
艾撒:“不够。”
就在安文文因为被艾撒拒绝而愣神时,艾撒又说。
“摸我。”
艾撒:“安文文,摸摸我……”
祂顶着那样一张好看的俊脸,用着那样冷沉性感的声音,无知无觉地说出让人浮想联翩的暧.昧话语,把自己的一切打开呈现给安文文。
尽管安文文知道,艾撒应该没有更深层的意思。
但她还是不自在地回避了视线。
“我知道,艾撒是想让我多摸摸,可是也不能靠变大来占时间呀……”
安文文嘴上安抚,脚步却微微退缩着,又往后轻挪。
哪怕是对着屏幕里的艾撒,安文文也不太好意思上下其手,更何况是面对几乎完全幻化成真的艾撒……
即便那具半.裸的身体上没有任何皮肉.的欲.色,反而在触手黑影构造出来的嶙峋与残缺中显得越发怪异和惊悚。
但是。
那依然是一个成熟而雄壮,带着强烈冲击力的异性。
一条黑色的触手从那具混杂的诡异身躯里抽出来,贴着地面爬向安文文。这次祂学乖了,没有再去勾她需要刷手机的手,而是瞄准纤细的脚踝,在她的脚下打圈转悠。
然后,另一条触手也悄无声息地爬过来,在安文文另外一只脚边游移、徘徊着,伺机而动。
第三条触手落在地上,像蛇一样蜿蜒地爬过来,彻底把安文文圈在了原地。
还有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
艾撒长出了新的强壮的触手……
祂们,实在是太多了。
黑色与黑色环绕,把安文文自己的影子也拉扯得变异、扭曲。
祂们都学得很乖,但又在这样的调.教和学习中变得更加聪明。
于是,也越发难以驯服和管教。
这些触手,原本就祂的□□,祂的武器,甚至是祂的性征……而不是安文文的玩具和宠物。
是安文文把祂们变成闻笛起舞的蛇,听铃铛摇晃的小狗尾巴。
她想了一会儿说:
“小一点的话,可以直接抱起来了。”
安文文用手掌在半空做了一个圈起的动作,试图用之前那团软乎乎的黑影来举例子说服艾撒。
艾撒盯着她,那双猩红色的眼睛眨也不眨,连细微的瞳孔变化都没有,只是像两块红色的小镜子一样映出安文文的身影。
祂仔细、认真地看清楚了。
然后歪了一下形状最完整的脑袋。
下一瞬间。
艾撒就出现在安文文的面前。
好快,快到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好近,近到她的鼻尖对着那高耸硬挺的鼻梁;
近到她的眼睛对着那双妖冶的红眸,像只隔了一截眼睫的距离,稍微眨一下眼睛,都能触碰到那光滑得不真实的皮肤;
近到她紧张急促时发热的吐息,在触碰那冰冷的体温时化成一小团白气。
然后安文文才意识到。
她被艾撒抱起来了。
就像她之前向艾撒示意那样的抱法那样,把她抱在手掌中,抱进身体里。
用一只手臂托起她的臀和大腿,又用另一另只手圈住她的腰肢——
她不是小孩,也不是少女,这具发育完善的身体,没有纤细到能被一手握住腰的孱弱地步。
可是怪物又怎么能正常的尺度来衡量呢。
艾撒就是模仿安文文抱黑团子的手法,用变成人类模样的双手抱着她的,即便那是一双无可挑剔的手型,但那手指也太长了,手掌也太大了,一收拢竟然就能把安文文整个人都捧起来。
在艾撒的掌心里,安文文才是那个柔软,细嫩的团子。
她想要藏好自己的无措,但还是在躲闪的视线中泄露出惊慌。
“艾撒,你干什么?”
“安文文,小。”艾撒说,“应该,抱起来。”
艾撒把安文文捧得更高,放到自己的眼前观察打量,差动手抚摸她了。
一开始艾撒还留出了缝隙,但安文文在移动中轻微颠了一下,艾撒就立刻收紧了手指。
偏偏双脚离地,安文文失去重心,全部的重量都靠在艾撒的手上。这点分量对艾撒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她却感觉得更清楚了。
那散发着寒意的手指无师自通地掐进来,挤压从臀部到大腿那圈略微丰腴的白肉。
那冰冷的掌心又紧密地贴着她的腰,不容逃脱地圈住,让安文文想调整一下姿势都做不到。
她有些恼羞成怒:“艾撒,我不想被抱着。”
艾撒十分专注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学着安文文每次哄话的样子,反过来哄她。
“这里,又看不到。”
艾撒用给小怪物们做榜样的话术回堵,和那些抢占安文文注意力的事物较劲。
祂还说:
“摸摸,抱抱,都很舒服。”
这次,是真的贴在安文文耳边了,在那冷沉、质朴的低声中,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祂的一切都那么危险、恐怖,就连幻化出来的身形,都是那样得冰寒刺骨。
祂从头到脚,所有的构造是为了侵蚀、吞噬、伤害除自己以外的生物而诞生的,就算还有其他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亲近人类。
但是祂也会收起狰狞的一面,甚至变成人的样子,学习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撒娇,讨好。
那寒意,也只在最初钻进安文文影子的时候,激得她抖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伤害过她。
现在。
安文文不仅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燥热。
因为紧张,因为恼怒,也因为害羞。
她忍着发烫的脸,板起神色。
“但是我没有同意,艾撒不能随便碰我。”安文文说完,就想到自己玩游戏的时候确实一上手就摸了艾撒,又急急补充,“以后我也会先等艾撒同意……”
“不。”艾撒说。
安文文心里不禁一跳。
她听到多少个“不”字了,艾撒反驳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安文文喉咙有些发干,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但是紧接着她就听到。
“艾撒,是,安文文的。”
祂这样说:“安文文想,就可以。”
艾撒轻轻地“笑”一下。
那张合时勾起的嘴唇,应该是一个微笑。艾撒确实学会笑了,那笑容从僵硬渐渐变得柔和,显得无比乖巧、顺从。
但是艾撒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和之前钻出来的触手一样地纠缠、磨蹭,就不肯撒手。
安文文在训斥和安抚之间摇摆了一会儿,最终在那抹笑容里伸手,拍了拍她的大怪物。
同一时刻。
安文文的门外响了两下。
“叩叩。”
她一愣。
安文文忙着做《幻世界》游戏,就还没有搬出这间租房。
虽然这是做成隔断间出租的房子,但是租客都是情况差不多的上班族,上下班和作息时间错开的话几乎碰不到面,碰到了也没什么话,都是陌生人,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
所以,这里没有人会敲其他租客的门,除非是有重要的事。
安文文又提起:“艾撒还知道自己是我的啊,那就听话。先放我下来。”
艾撒没有立刻动作。
“叩叩,叩!”
敲门声更大了一些。
她怕耽误事情,加重语气。
“艾撒!”
艾撒看了她一会儿,缓慢地收起笑,那长长的睫毛落下来,遮住了猩红色的眼睛,像是从短暂的清醒中再次陷入休眠。
但在阖眸之前,祂还是先轻柔地放下了安文文。
安文文落地的时候,甚至有一种焕然新生,重新做人的微妙错觉。
她伸手握住门把手时回头看了一眼艾撒,还什么都没有说,就看到那具高大的身躯也骤然倒塌崩解,流淌成数条黑色的触手,沉进黑暗里。
安文文抿了抿唇,随即打开门。
“请问有什么事吗……咦?”
安文文的问话戛然而止。
因为。
站在她房间门外的,不是安文文只见过几次面的租客室友,而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严警官,严廷。
他没有穿制服,但是依然身形挺拔,眉眼严肃,安文文想忘记他都难。
真正的人类男性站在她面前。
鲜活的,正常的,还拥有人的温度。
安文文反而更紧张了。
比发现艾撒能出来的时候,还要紧张。
男人克制、礼貌地亲近她:“你好,安文文小姐。”
他打了一声招呼,同时不动声色地越过安文文的头顶,向里面看了一圈。
随着门打开,新的光芒涌入,房间里的黑暗角落也随之变化波动,在阴沉的压抑中起伏。
在怪物入侵的地盘。
仅仅是这样的接触、试探,已然可以视为一种挑衅和侵犯。
安文文有不好的预感。
她握紧门把手,没有让开身体。
“严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