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将军为什么对三郎=织田信长一事深信不疑的话,就应将时间倒回几日前两人的第一次会面——
没错,在看到三郎的信后,将军很快就同意了和三郎见一面。
这就离谱好吗!对那种就只有简简单单几个狗爬字的拜帖都能同意,将军你这么不挑的吗?!
尽管觉得将军答应的速度有点超乎寻常,但那时的土方十四郎尚未从这一点点的细节里看出将军隐藏着的粉丝属性,所以他不仅没有出任何意外地将三郎带了进去,并且还拦住了时不时就想冲进去的太郎和次郎(三郎走之前还提醒了他们在外面乖乖等着),为三郎和将军的初次见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虽然后续发展证明不管他有没有打下基础,都不可能改变结果就是了。
三郎原本穿的衣服确实昂贵又精致,但他来到江户已经过了好几天,而且一来没有家臣会念叨和准备他的着装,二来他本身就是个随性的家伙,因此来时穿的衣服已经被他早早被丢进洗衣机(并且被洗报废了),如今见到将军,穿的一身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直垂。他甚至没等人先通报,自顾自地就跟着小姓一路无声走过去,在门被拉开的瞬间就坦然地打起了招呼:
“你好!啊,你就是这代的将军啊。”
被默默尾随的小姓脸都绿了,不顾还半跪着,就连忙去推三郎的腿。三郎这才后知后觉,蹙眉道歉道:“抱歉喔,太久没见将军有点忘记程序了。总之我能先进来吗?”
德川茂茂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同意。反倒是小姓还在一边颇为愤懑地瞪着三郎,尽管德川茂茂立刻就表示出了想要和三郎单独沟通的想法,他也以“要保护将军的安全为名”坚持要守在门外。
有了这么个插曲,三郎刚出场时那种不守规矩给德川茂茂带来的震动感也就消退了很多。作为理论上幕府最高的掌权者,这位将军反而对三郎露出了有些歉疚的表情:“让您见笑了。”
“请问您是织田家的哪一支?来找我是天童那边有了什么变故,或是说信爱那边出了问题?”
“还好啦。那个信爱是谁?”作为客人的三郎反倒是比德川茂茂更加自在,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的,“哪一支的话……咦,这种东西我记不住啦。总之,我是织田信长,这么说就可以了吧。”
“确实,织田信长的话根本不用说是哪一支!”德川茂茂立刻应和道,随即才意识到三郎说了什么,眼睛都睁得圆溜溜的,“您、您难道就是织田信长本人吗!”
三郎:“我是喔!”
德川茂茂立刻就开始坐立不安地摇晃起来。他就像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时不时用眼睛偷瞄一下三郎非常平静的脸,并且悄悄把手掌心在衣服边缘上不停磨蹭。过了好一会,他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且充满期待地伸出手去:“那么能请您和我握手吗……?”
一边的小姓忍了忍,最终还是一脸崩溃地吐槽道:“他说自己是,将军你就信了吗?!这是什么追星现场吗?喂你不要真的握上去啊!”
“啊?握手没什么吧。”根本不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并且曾经相当习惯握手这种社交礼仪的三郎半点不迟疑地就握住了德川茂茂颤抖的手,还上下晃了晃才松开,总体时间不超过三秒,“喔。”
……而将军已经爱惜地抱着刚刚被握过的手,像是被(幸福的)重锤击中了。
“将军!将军你清醒一点啊!”小姓恨铁不成钢道,“这个人从衣着到行为都很可疑,连信爱先生是谁都不知道!而且距离织田信长的时代已经过了几百年了,根本不可能是信长啊!”
“但是他送上来的信有‘天下布武’印……”
小姓:“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三郎:“哦,我没把印带过来。”
小姓:“看吧,连印都没带过来这难道不是心虚吗?!”
沉浸在刚刚被握手了的满足中的将军仍然爱惜地将那只手平放在了膝上,还整理好了那只手的袖子后,才开始思考小姓一开始很合理、后续就开始偏见了的话:“说得也是。虽然我不认为有人会假冒信长公的盛名(小姓:哪里不可能了!),但是信长公与家康公交情甚笃,就算没有印章来证明,也有足够的能力证明自己的身份。”
三郎闻言思索了一会,恍然道:“这个啊。我送过家康a书喔!”
德川茂茂的眼神在诉说着欣喜若狂:“就是这个!”
小姓吐槽及时补上:“几百年前根本没有a书这玩意吧!?”
三郎继续道:“这个不行的话我还借给家康钱……哦!我还送了刀装给他,那种圆溜溜的很好看的珠子,大概。”
德川茂茂的眼神继续欣喜若狂:“没错这个也有!”
小姓立马道:“这不是德川家的宝物吗!而且织田家本来也会有这种记载……”
这一次是德川茂茂先开口了。剃着月代头、五官端正的年轻将军从一开始态度就称不上严厉,身材也不见壮硕,但当他蹙眉厉声的时候,也带着些不容忽视的威严:“你不必再说了!这是我和信长公的事。退下吧。”
小姓只是视线在三郎与德川茂茂之间来回转动,嘴唇翕动片刻后,终于听话地退了下去。
于是一时之间,偌大的和室内就只有德川茂茂和三郎在了。
和室拉门大开,屋外还有侍卫和寥寥几名穿着雪白制服的见回组成员在来回走动,但是距离有些远,再加上人数稀少,也就越发显得庭院空旷、人气稀薄。
“让您看到我的窘状,实在是惭愧。”德川茂茂告罪道。
“嗯?没事。”三郎满不在乎道,“反正那个小姓也不是你自己选的吧。我的小姓兰丸他们都是直接叫我殿下的。”
德川茂茂隔了一会才回答道:“是这样没错。作为我的小姓、不,作为一个普通人,在我身边工作或去更高的位置,效忠我或效忠其他人,总会面临这些选择的。既然每个小姓都是经过筛选才送到我面前的,那么我换人或者不换人,也都没有区别。利用将军权利聚集起的人,就是会这样被更大权利的人夺走。而要是用心去交换的话,这样的人大概就会真正的聚集在我身边吧。”
说着,他看向三郎,非常认真地说道。
“家康公曾经说过,信长公是奇迹之人。天人攻破了江户、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也带来了其他东西。您送给家康公的书籍没办法保存几百年,但是上面的封面、内容有被一代代重绘下来,所以在天人带来了新的印刷术的时候、在市面上流行起了不同的刊物的时候……我就在想,像是遇到奇迹之人这样的奇迹,是否也有发生在我身上的可能。”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是极为诚挚的。虽然和三郎印象中的德川家康圆圆胖胖的脸不同,但在这个时候,德川茂茂与他的先祖的神情倒是有三分的重合,话语都是十分关心的:“您现在在江户生活得如何?需要帮助吗?”
“不了吧。而且把a书一代代传下来感觉好奇怪。”三郎断然道,“嗯,虽然原本是想找你帮忙的啦,不过看来你的境地比我更不妙。如果我要找什么高科技的东西的话,从压在你上面的人身上找要比从你身上更能找到吧。”
“这点也被您看穿了。”德川茂茂说道,“不过就算这样,保障您生活的余力还是有的。支取一些钱给您的话……”
“我最不缺的就是这个,目前为止。”三郎说道,“而且幕府不是很缺钱吗?又是急着新币换旧币,又是把帮忙兑钱的人抓起来了……啊!这样的话确实有事要你帮忙!”
注意力原本已经放在三郎脱口而出的“抓人”一事上的德川茂茂精神一振,正襟危坐道:“请说!”
“有几个我认识的人被关起来了,我刚来江户不认识路,也没有(零钱)买地图。你知道见回组怎么走吗?”
德川茂茂肃然道:“请交给我!我这就把见回组的建筑布局图找出来给您!”
说完他就飞快起身,冲进隔壁的房子,徒留三郎一人在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背景音里自言自语:“……我要了布局图吗?算了。”
姑且想着布局图上应该也有路标或者标志性建筑物,三郎施施然收下了这份怎么看都不应该在第一次见面就得到的大礼。不仅是这份非常重要、可以说是事关见回组安危(详见前文的爆炸艺术)的图纸被潦草一卷就塞进腰带里,他连向将军告别的时候都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
“我回去吃饭了,再见。”
很想留人吃饭但是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将军目光依依不舍:“是,请您走好。下次请还要来见我……或者您不觉得冒犯的话,我想请您有空时也能来与我一叙。”
“这个随便啦,我目前也没什么事做。啊,差点忘了。”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三郎从袖子里扒拉了一下,摸出来两枚桂曾经换给他的金灿灿的小判钱币,随意地拍到德川茂茂的手上。
“多少也是因为我的原因入狱的……在见回组被关的人麻烦你照顾了喔!不过说起来吃好喝好也就差不多了吧。”
德川茂茂看着手里小小一枚钱币,克制住了颤抖的冲动,连忙道:“您不必破费。我以个人名义就可以——”
“而且你是家康的……孙子?曾孙子?到底第几代啊。”三郎自顾自地纠结道,“多余部分就当见面礼好了——唔哦,我也是长辈了!感觉好奇妙。”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推开门——这次是真的离去了。
德川茂茂盯着手里的钱币,良久,才将两枚崭新的新版小判握紧在拳头中,郑重其事招呼重新归来的小姓去取纱布。
刚汇报完毕的小姓尚有些茫然:“将军?请问拿纱布是要做什么?”
德川茂茂:“如果说是有什么能够不洗手的方法的话——”
小姓:“等下等下等下,因为握了手就不洗手吗?!不管是这种想法还是实施方式都很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