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妻子一路护送着回到老丈人家里所在的墩堡之后,赵登喜每天都拄着长矛在墩堡墙垛边眺望。
建奴入关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也在老丈人家里躲了几个月,期间回了一趟自己的家,那里已经被建奴祸害一空,尸横遍野。
怀着国仇家恨,他和一起回到墩堡的伙伴将乡亲们妥善安置完毕后就回到了老丈人家。
他原来的墩堡已经被建奴烧了,要想回去住得等到建奴走后修缮才能住,这期间还得继续在老丈人家里寄人篱下。
这样的滋味很不好受,从前在自己家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住在丈人家里,虽然丈人一时半会儿没有说什么,但他总觉得每天喘气都不舒服。
他想出去,想要打鞑子,可如今他们墩堡原来的把总都跑了,更不要说其他的军户了。
建奴来的时候全都一哄而散,根本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关内已经长达一百八十年没有见过战争了,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他们哪能想到远在辽东的皇太极居然能够绕道蒙古,从长城破口入关。
这一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快到晌午饭时分,赵登喜扛着长枪回老丈人家了。
路上见到几个熟识的打了几个招呼,往墩堡里走不远就是老丈人的家。
老丈人也是这个墩堡的军户,只不过和他一样,他们大部分都只是挂名,每天过的日子和普通的农民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要给军官们当牛做马,那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
“登喜回来了?今天可看到鞑子了?”老岳丈看到赵登喜进门,关切的问。
赵登喜闷闷的摇摇头:“没看到,大概还没有在京师抢完呢!”
“这天杀的鞑子兵,听说河西有七八个墩堡都被他们祸害了。这么冷的天,又是年节,大家伙儿好不容易有了点吃了,又被这些鞑子兵抢了去!”
老丈人怒气冲冲,想到那些惨死的同乡就心痛。
“杀咱的百姓,淫咱的妻女,咱们和建奴的仇不共戴天!”赵登喜眼中猛然绽开一道野兽般的目光:“只可恨鞑子兵都往京师去了,咱想杀鞑子报仇也找不到!”
“你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就不要想着出去了。打鞑子有皇上和各位总兵操心呢,你就等着鞑子走了带着老婆孩子回你那家里!好好照顾家里是正经!”
丈母娘忍不住插话了每到这个时候,丈母娘都要打断他们之间对话,给爷俩儿的热血上浇上一盆冷水。
“妇人之见!军国大事,你们妇道人家怎么晓得!”
老丈人不快的嘟囔了一句,不过手上却没闲着,照例搬过了板凳坐在了餐桌旁准备开饭。
“哼哼,我们是妇道人家,可闺女是你自己亲闺女,外孙也是你亲外孙!你和登喜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娘仨儿怎么活?”
丈母娘针锋相对的质问了一句,老丈人不满的又嘟囔了一句,不过气势上已经弱了,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个男人虽然有血性,但也知道这时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老丈人和丈母娘只有一个女儿,女婿赵登喜便算是他们半个儿子,外孙铁娃子就是老两口唯一的孙子。
这个时代女人是没法独立生存的,必须依赖于男人,如果女婿或者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这个家就完了。
老头走了还可以支撑,但赵登喜走了,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已经扛不起养活一家人的重担了,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现在兵荒马乱,他们已经足够幸运,一家人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事。
那些被鞑子兵攻破的墩堡,女人们被淫辱后杀掉,男人被屠戮,孩子被抓走当奴才,粮食金银也都被抢走,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相比之下,他们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
吃罢了饭,赵登喜依旧在家里闲不住,便打算再去墩堡上看看。
现在他们西边的汉儿庄、南边的三里屯、遵化城都有建奴驻守,没准就有建奴过来了,墩堡上得时刻有人守着警戒才行。
才能够在建奴打来之前做好防御的准备。
这些墩堡都是祖辈遗留下来的军事设施,他们军户时代就居住在其中,就是一个个小堡垒,大门一关,外面的敌人就别想进来。
建奴入关之后,原本墩堡破了许多年的豁口被连夜堵上了,墩堡垛口上日夜有人守着,就怕建奴再回来杀人抢劫。
“喜哥儿来了?大过年的怎么不去四处拜访拜访,往这墙垛上来做什么?这里风大,可没有家里暖和!”
几个相识的军户和赵登喜打着招呼,在墩堡上的简易草棚哨岗里给赵登喜让出了一个位置。
厚厚的稻草铺在地上,几个人就直接往上一坐,赵登喜皱着眉头道:“家里带着闷,出来转转。这几天可要好好看着,建奴已经往关内来了几个月了,现在应该抢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可能就会从这里回关外!”
“这冰天雪地的,这满洲鞑子也不嫌冻得慌!”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喝了一口烧酒暖身子,瞥了一眼外面的雪白大地。
“谁知道呢!他们吃不饱饭就来抢咱们大明,咱们都要饿死了,咱们抢谁去?”
赵登喜看着那年轻人,笑道:“枣儿今年刚刚成亲吧,刚成亲就来守垛墙确实不容易!”
旁边一个年轻人嘿嘿笑道:“可不是嘛!咱们枣儿每天都想着他那新过门的媳妇呢!那二丫头以前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可厉害了,把我们一群小子都按着打,没想到长大后竟然变得这么贤惠了!”
枣儿被两人说的脸色通红,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吞吞吐吐道:“才……才没有!我就是觉得在这儿守着无聊而已!都守了两个月了,除了想进来抢粮食的其他墩堡的人,根本没见到几个鞑子。”
“半个月前,张家堡鞑子骑兵杀人你没看到?你那表兄弟可是咱们亲自带回来的!”
枣儿想到半个月前前往五六里之外的张家堡找他那个父母双亡的表弟的事,顿时脸色一变。
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杀人,活生生的人就被鞑子兵一刀砍死了,鲜血溅了一地,骨碌碌的人头看得他几乎要窒息。
当时还是表弟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才让躲在地窖中的他们逃过了一劫。
不然的话,张家堡肯定还要再多添几条新魂。
“张家堡还有我二舅,被鞑子扒光了衣服,在雪地里交上水,活活冻死了!”另一个年轻人痛恨道。
“这个仇,咱们一定得报!”
赵登喜一拳打在城垛上,将上面的积雪一拳打飞了出去。
位卑未可忘忧国,赵登喜虽然从小不认得几个字,但这句话父亲在世的时候和他反复提起过。
他一直谨记在心中。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雪地尽头一片缓缓移动的乌云。
“不好!有兵来了!快敲锣!”
赵登喜大喊一声,立即将还坐在草堆上的枣儿两人惊起,三人望了望那远在天边的“乌云”之后,已经可以断定那是一支长长的军队。
至于是不是建奴的大军回返,现在距离太远还无法判定,但有很大几率就是建奴。
官军不可能在建奴肆虐京畿的时候先一步来到长城边上的,要拦截也应该是在遵化、蓟州。
用于预警的铜锣被敲响,顿时惊起了整个墩堡。
沉浸在过年喜悦气氛中的人们立即组织起来,由各自队长带着,抄起长矛、军刀就排队往墩堡垛墙上跑。
今日一更,两千五百字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