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到这里，距离京师还有一步之遥，只要再来一天急行军，便可以到达京师城下。
指挥部已经成功和北直隶刺马卫重新联系上，北直隶刺马卫部长胡樘被封在了城中没办法出来，现在在城外和他们接应的是刘五的女婿张楚。
张楚原来任陕甘宁刺马卫负责人，现在那边已经交给了陈星华负责，建奴破口的消息传到京师，胡樘就紧急把张楚调了回来，让他负责京师外围的情报收集工作。
因此这些天张楚带着乔装成百姓的刺马卫队员一路尾随努尔哈赤的大军，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
还好张楚是资深刺马卫出身，带着几个小伙子把那几个发现他们的建奴探马给宰了，不然的话他们必然暴露不可。
“北直隶刺马卫副部长张楚，向大人报到！”
张楚带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刺马卫队员挺直了身子，严肃行了一个大同式军礼。
李祥宝回了个军礼，看着他们的样子，明明是那样滑稽，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对这些刺马卫队员们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敬意！
他们本来是大同军的一员，本来可以体体面面的当一名军人，可是如今他们潜藏敌后打探消息，人人都乔装打扮的和真的难民一样。
张楚是北直隶刺马卫的副部长，然而他身上一样是一身乞丐服，身上的馊味隔着老远就让人作呕，可以说乔装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堂堂北港民兵委、兵务堂堂正的女婿，抛妻弃子的来到这边远之地，狼狈不堪，而无半句怨言，光从这一点来看，就值得尊敬。
张楚身后那些默默无闻的刺马卫队员也一样，为了保证情报的传递，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跟踪建奴，面黄肌瘦，和真正的难民也没有区别了。
他们的军饷虽然充足，但这年头有钱也买不到粮食，银子又不能吃，在京城之外颠沛流离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死亡，也是家常便饭。
而大同军，正是有了如张楚以及他身后这些平凡刺马卫队员的贡献，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建奴现在在何处，他们往何处去了？”孙效猷急切的想知道建奴的行踪。
张楚道：“我们一直追着建奴追到固安，皇太极得知袁崇焕死后就回转大营北上，应当是回去了，现在他们应该刚刚回到良乡。我们如果要阻截他们，派出一支骑兵，应当刚刚好可以在卢沟河上游的卢沟桥拦住他们。”
“卢沟河？”
孙效猷摊开京师附近的地图，卢沟河正在固安到良乡之间流淌，皇太极应当是在卢沟河西岸沿着河北上的。
“大人，建奴势大，我们只有一千多骑兵了，如今都在辽南，就算快船运来，船上颠簸，怕是战马仓促之间也无法应战。”孙效猷道。
“我们的骑兵太少，这次皇太极倾巢而来，几乎全是骑兵，跟他们硬拼不值得。这次自然不用骑兵！”
李祥宝指着地图上京师西南角的宛平：“皇太极既然返回良乡，看来他是打算原路返回，从北面绕路，想再次从京师经过，耀武扬威一番。既然如此，朝廷必然不会放任皇太极这么嚣张的在京畿横行，必然会派出大军阻击，我们没有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没有骑兵，根本来不及在京师附近拦住建奴的。”
孙效猷击掌道：“那正好，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把铁甲舰停在通州，然后到蓟州守株待兔，等着建奴经过的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桌子上的地图，蓟州那个点上被圈了一个红圈，这正是他们此行合兵的地点。
第一支部队和第二支部队分别从不同的路线向蓟州会合，最终在蓟州埋伏，将皇太极留在蓟州。
就算不能留住，也要给他一个元气大伤。
当天将士们下船稍事休整，这次休整之后，直到战斗结束，可能都没有什么休息的机会了。
而他们也有机会下船了解河西务的情况。
这里被袁督师十几天前刚来过，不远处还能看到袁督师在这里扎营留下的痕迹。好在袁督师的关宁军算是有操守的，在这里驻扎的时候没有骚扰这里的百姓。
不过当李祥宝和孙效猷两人在这些百姓聚居的地方逛了一圈之后，他感觉就算是关宁军想要祸害，也从这里祸害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随处可见的饥饿，贫穷，与绝望。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是麻木，那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的麻木。
他们住的地方，实在不能用房子来形容，那根本就是搭个草棚，再往上糊一层泥，就是一间薄薄的“房子”了。
李祥宝甚至怀疑只要河湾里吹起一阵风，他们的那些房子就会倒。
在这里，李祥宝看到的只有一群挣扎在生存与死亡线上的人，在这残酷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老乡，鞑子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往下游走去天津避避呢？”
孙效猷蹲在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老人身边，老人还有一个儿媳妇，一个孙子，这是他们一家仅剩的人口了。
以往一家人的生计全都仰仗老人和儿子两个人身上，后来儿子病死了，整个家就由老汉一个人顶着了。
可他毕竟老了，拉纤别人都嫌弃，拿到的工钱都比别人少。
本来他有两个孙子的，已经饿死了一个，现在的这个，已经是独苗了。
“天津？军爷，我们连这河西务都走不出去，又怎么走得到天津呢？”老汉捋起袖子，向孙效猷和李祥宝展示他的胳膊道：“您看，我这身子骨还能走得到天津吗？怕是半路就已经没了！”
那是一根清晰可见森白臂骨的胳膊，就像是一具骷髅在表面包了层薄薄的人皮，让人望而生畏。
孙效猷不敢看那支胳膊，他明白了。
他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宁愿在这里等着鞑子来，也不愿意往天津逃命了。
这些人长期饱受饥饿，身体一直处于营养不良状态，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让他们从这里走到天津，几百里的路程多半会要了他们的命。
建奴来了不过是抢东西，杀几个人，总不能把他们全杀光。
他们这里自己吃的粮食都没有，更不要说给鞑子抢了。
就算鞑子要杀人，又能死几个人呢？
可如果要往外走，怕是多半人都要死在路上。
炊事员在船上做饭时，饭香飘出去老远，运河边上挤满了男女老少，个个眼冒精光的的看着那两艘飘出饭香味的铁甲舰。
如果不是那铁甲舰上住满了官兵，船上还要火炮，他们早就一拥而上爬上朝廷的战船去抢吃的了。
“大人，施点粥吧！”
孙效猷展望四周，入目皆是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百姓，那些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头发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发黄，暗淡无光，有的甚至身上浮肿。
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人家惨状了，向李祥宝请求施粥。
李祥宝在这里停下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帮一下这里的百姓。
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过的都不好，尤其是这些运河上的纤夫，那是真正的凭借苦力生存的。
各朝各代，凡是靠着苦力生存的，大多没有什么好的生活。
这些最可爱的劳动人民，理应得到重视，并且得到应有的劳动果实。
正当李祥宝松口下令施粥时，常贵把李祥宝和孙效猷都拉到了旁边，低声道：“大人，不能施粥给这些人！”
“为什么？这些都是穷苦人，我们大同社不就是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见到穷苦理应相救！”孙效猷怒声道。
常贵不敢和孙效猷还口，他只是看了一眼孙效猷就把目光放回李祥宝身上道：“大人，这里的纤夫足有数千之众，加上他们的家人，一共有两三万都不止。咱们才带了多少粮食？那里够这些人吃的！”
“可也不能见死不救，我宁愿分出自己的口粮！”孙效猷义愤填膺。
常贵低声道：“孙团长，您消气！这些百姓确实苦，但好歹还活着不是？如果有粮，咱也想救，可问题是现在这里有几万张嘴等着填，我们填不完！”
孙效猷虽然对常贵见死不救的态度感到气愤，但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忍住怒气道：“先救一两千人总行了吧？我们每人省出来一顿口粮，就够他们活上好几天的了！”
“一两千人？孙团长，您说说您要救哪些人？你救了个别人，能不救别人？别人看到有人喝了粥，自己喝不上，他难道能愿意吗？孙团长，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常贵苦口婆心的劝着孙效猷。
李祥宝则是全程保持沉默。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个道理他是懂得，可他和孙效猷一样，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看着孙效猷逐渐气馁，几乎要绝望的表情，李祥宝斩钉截铁道：“救！所有人省出一日口粮，施粥！做得稀一点，妇女小孩优先！剩下的给青壮劳力！”
常贵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而孙效猷已经陷入灰暗的面孔重新亮了起来，看向李祥宝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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