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许氏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儿子，身后的丫鬟背着两个大大的包袱，里面是她刚刚买的松江布。
“这布好吗？”孙胤武问道。
孙许氏美眸惊异的盯着孙胤武看了一眼，不知道就自己进去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夫君怎么就问出了这么出奇的话。
平时的时候孙胤武从来不对家里缝缝补补还有账面上的时上心，都是交给她还有管家在管。今天是怎么了，一出来居然问她这布怎样？
“好！质量比以往咱们在桂花布店买的都要好，颜色也均匀细腻。里面还有不少的丝绸，但是我没买，太贵了。咱们还是省点钱，回到家乡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孙许氏由衷称赞。
孙胤武点点头，扫了一眼两个丫鬟身后的包袱：“咱们走吧！”
“哎！寿儿呢？怎么不见他？”孙许氏担忧道。
“长寿老弟，看看这新厂房怎么样？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让人从无锡拉来的，一般的窑厂砖头都没那么好！”
高经略满脸自豪的向孙效猷介绍着新建不久的苏州纺织厂。
这段时间生产任务重，南直隶、北直隶、山东、福建、湖南、四川等地都来了订单，刘学曾派给他的任务是在三个月内生产出十万匹布，三千担丝绸，因此不得已高经略招了一大批男性织工，给他们的工钱略高，不过代价是他们的工作时间是两班倒，一班十二个小时，从早到晚吃饭时间也包括在内。
女工因为这个时代的原因晚上不方便出门，因此只有白天班，晚上工厂里几乎没有女性，除了一些织工的家眷。
她们有全家都在工厂里做工的，因此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了，晚上一样和自己丈夫或者家里人一起在厂里。有家里人的陪伴，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只是晚上女工的数量还是少得多，毕竟女性不仅仅要承担工作的压力，还要照顾好一家老小的吃喝住穿，她们做了一天工之后，回去还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做饭、打扫院子，这些事不亚于在工厂里做工。
新建的苏州纺纱厂里，数千人日夜不停的操作着织机和纱机，一匹匹布如冲下高崖的瀑布一样被生产出来。然后有专人拉到旁边的染色处进行染色。
纺织厂除了纺织布匹之外，还收购了一些小型的染坊，加以改造之后便编入了原本的纺织厂当中。使得布匹从生产出来，到染色运到布店里，从布店再到消费者手里的这几个环节里面每一个都把控在他们自己手中。
来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合作伙伴是绝对值得相信的，他们能够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就算别人能够相信，但是以纺织厂的规模，要染色的布料是如此之多，一般的小型染色坊根本无法满足需求，收购自己做才是最好的方式。
夜已经深了，纺织厂大门紧闭，门里面却亮着亮光。里面数千工人正在厂房里熟练地操作着织机、纱机，和早已入夜休息的周边乡村以及城区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热闹。
“没想到仅仅半年多的时间不见，高队长已经成厂长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孙效猷话里倒不全是恭维，其中有七八分都是真的。
“赶鸭子上架嘛，现在商课司派来的那群见习的识字班学员还只能打打下手，你看，那些巡视带着干活的就是识字班的。他们文化知识学得好，还学了其他什么物理、天文、算数的内容这掌握起来就是快。他们不过是来了半年，就已经把厂里的事情学的差不多了，现在各种基本职务都是他们在担任。没有授予重要职位还是因为资历尚浅！”高经略指给孙效猷看。
孙效猷点点头。
他是禀告了父亲之后离开的，一路上打听，半夜时分才来到城外太湖边上。湖边上有一大块空地，正是新建不久的苏州纺织厂。
在门口，他果然发现了刺马卫独有的印记。对了暗号之后，他被领入厂房去见高经略。
他们半年前是见过的，孙效猷当初在上海县下船之后并没有马上换乘离开，而是在上海县的纺织厂里面停了几天，几天里面还为刺马卫的队员们在上海开了几天的兵法课，以及检查刺马卫新入队员们对于火器以及各式武器的使用情况。
这期间高经略和孙效猷是一直在一起的，因此高经略见到孙效猷的第一眼就将其认了出来。
“资历浅倒是没有什么。李大人说了，咱们大同社就是要选贤举能，天下为公。如果有才能的，大可以先让他们试着接手工作，没有经验，资历不够，那就在实际的职位上锻炼。他们都是识字班出来的，学习的可都是李大人亲自编写的物理教材以及叶君节先生教授的算学、天文、机械等知识，虽然学习时间尚短，但是他们的接受程度都是很高的。相信他们可以胜任工作！”
孙效猷在高经略的陪同下在苏州纺织厂里走了一圈，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十分惊异。半年的时间，就能够在松江府、苏州府两个地方建出来两个大纺织厂，并且造成了东南地区土布无人问津，松江布遍行天下的局面，以至于布店中也能出现摩肩接踵人挤人去买布的情况，这是何等的轰动。
假以时日，这松江布必然能够畅销大明南北，整个大明的布市都要落到李祥宝手上。只要李祥宝想对朝廷发难，不费一兵一卒，光是控制棉布供应，便能够让朝廷喝一壶。
“我还没问长寿老弟经过我这里做什么，只是来看看老哥我吗？”
看完了一圈工厂，高经略将孙效猷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孙效猷笑笑道：“这第一件要紧事当然是想来看看高兄你！其次嘛，我们接下来都是水路了，路上难免寂寞，正好陪我爹上岸来散散心，逛一逛这闻名已久的苏州园林。”
“既然如此，那明天我陪老弟还有伯父走走！这苏州我熟，虽然那什么园子我一个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些园子，不过路我都熟，你们想去哪我都能带你们去！”高经略大喇喇道。
孙效猷看着高经略脚上的皂靴，以及掩盖在裤子下若隐若现的绑腿，沉声道：“高兄，刺马卫今晚有活动吧？”
高经略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严肃道：“孙营长，刺马卫有保密条例，我不能向你透露！”
孙效猷自顾自的说道：“我一下船，就听见有人说原来的吏部郎中周顺昌的事情，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又闹得满城风雨。据说，有五名当初闹事的义士为了不连累其他的百姓主动投案，择日就要斩首。你们是为了这件事吗？”
高经略面色阴沉：“孙营长，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请你遵守保密条例，否则以咱们两个的交情我很难办！”
“高队长，你打算亲自出手！但你有没有想过，苏州织造厂刚刚建成，如果期间一旦有了差池，大人在南直隶的所有心血都将毁于一旦。一旦松江布和乱党扯上了关系，那以后这松江布还可能会出现在市场上吗？建造苏州、松江两个厂花了多少银子，花费了多少心血，你和刘旗队筚路蓝缕一步步走到今天，难道你想看着它毁于一旦吗？”孙效猷盯着高经略的眼睛看。
高经略被孙效猷的话说中了，他心中的担忧就是这个。一旦事情败露或者是干脆他们这些人被堵在其中，苏州织造厂肯定是开不下去了。到时候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事业就要毁于一旦，松江府会不会遭到毁灭性打击不知道，但一旦受到影响，想要摆平不脱层皮是不可能的。
他其实不应该亲自去。
“你们打算去劫狱，我说的对不对？”
高经略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长寿兄，既然你想卷进来。我也不瞒你，不过我既然选择了出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今夜子时我会出发，到时候工厂就交给你了。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赶紧走，不要再靠岸了，直接回北港，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都察堂的陈堂正！”
孙效猷摇摇头：“我来替你去！纺织厂不能没有厂长，谁都可以走，唯独厂长不能！高兄，我会把人带出来的！”
“你——”
高经略惊异的目光和孙效猷对视了几秒，他明白了孙效猷的意思。自己不能去，他本人的生死倒是不那么重要，但是他身上顶了一个厂长的名头，他的身份决定了纺织厂的命运。
为了纺织厂能活下去，他不能让纺织厂在他手上受到任何的风险。
凌晨第四更，三千字大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