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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心赠宝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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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恪此言既出,少年愣怔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温小郎君自知失言,又羞又窘。那人笑起来,可真好看。

“临江姓温的人很多,”少年的目光从金锁移开,若有所思地落在温恪腰间的苏工锦带上,“我看你衣着华贵,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他停顿了会,面色一冷,寒星似的眸子望过来,“温有道是你什么人?”

温恪不傻。那少年眸中带煞,又敢直呼当朝平章的名讳,显然对自己的父亲深怀成见。温有道个死老头可真讨厌。他心下委屈,正琢磨着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和老头撇开关系,却听沈绰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气,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温恪是也。看见没有?他就是名满咱临江的温府小郎君,平章大人唯一的亲儿子!你这山野村夫在此苦苦相候,不就为巧遇我们小郎君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还不从实招来。”

“名满临江?确实不错。久仰大名,温小郎君正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至于什么企图——我这山野村夫,却也自认比烂泥要好上几分。”

那少年松形鹤骨,翩若谪仙,说出口的话却不留情面,咄咄逼人,一双冷泉似的眸子毫不客气地盯着温恪上下打量。

温恪本对这素昧平生的少年一见倾心,可对方却视自己若粪土。他长到十二岁,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心高气傲,还从没被人当面瞧不起过。虽说明面儿上是自己和沈绰欺负别人在先,理应道歉才是;可对方言辞辛辣,面含讥讽,温恪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激起来,浑身上下炸着毛,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沈绰听了这番话,气急败坏。他和温恪出自正儿八经的簪缨世家,往常走到哪没有阿谀拍马的奴才?如今被人当场下面子,岂有不找回来的道理——至于方才金珠弹鹤的糗事,早被他抛诸脑后,选择性地忽略了。

沈二刚要开口,却被温恪一把扯住袖子,恨恨地瞪了一眼。这王八蛋私下在金锁上刻了糊涂字,旧账还没算完,眼见又来捣乱,温恪心中窝火,咬牙切齿道∶

“闭嘴!玩你的狗去。”

沈绰“嘿”了一声,刚想嘲温恪不知好歹,转头瞥见那少年手里的弹珠,顿时哑口无言,偃旗息鼓,只好悻悻然地去收拾在烂泥地里愉快打滚的爱犬。

沈绰这祖宗总算走了。

少年烟青色的衣裾在东风中猎猎翻涌,温恪低垂着眉眼,踌躇片刻,耳尖微红,磕磕绊绊地低声道歉:

“适才多有得罪,是我的错。还请这位公子,勿怪。”

那少年轻笑一声,凉凉道:“跟我道歉?若知道我是什么人,温有道可得被你气死。”

温恪不明所以,他心中极愿意与这少年结交,直言相问:“请教公子名讳。”

那少年望着远方的云翳,并不回答:“我不能和姓温的人做朋友。你便当今天没见过我吧。”

言罢,转身要走。

温恪暗中捏紧了拳。对方再三言语相激,出言不逊,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咽下这口气;况且这少年容止不凡,身份隐秘,似乎同温氏颇有纠葛。温小郎君心底愈发好奇,岂能轻易放他离开。

他按捺下芜杂的心绪,故作诚恳,上前一步,很无赖地拉住那人衣袖。少年蹙眉回身,却见温恪竟改了称呼,微笑着央道:

“哥哥别走。我不是那样的人。”

“区区不过一介路人,你怎么样,同我没关系。”

“都说宝剑锋中见真章,哥哥和我比过。我没有烂泥扶不上墙。”

少年只当温恪胡闹,滑稽地看着他,忍俊不禁道:“我从不欺负小孩。你打不过我。”

温恪心底不服。他不等人家答应,径直从腰间解下一柄宝光灿灿的短刀,刃尖向下,横在胸前,长揖一礼——这是请战的意思。温小郎君抬起头,眸光闪闪,认真道:

“温恪。”

那少年沉默了,温恪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片刻后,他轻叹一声,随意从桃树上折下一段花枝,横在身前,长揖回礼:

“魏殳。”

二人约定点到即止。

温恪弯起唇角,短刀出鞘,湛湛寒光挟着春风朝魏殳攻去。

“哥哥小心!”

魏殳长睫微动,斜身移步,从容不迫地闪身避过。接连数招,手中的花枝一动未动,他像看小孩玩闹似的微微一笑,如信步闲庭,游刃有余。

温恪有些着恼,他平时不大学功课,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很费了一番功夫。如今这功夫使来,竟摸不着魏殳一片衣角,心下不免有些焦躁,决意全力出击。

他忽然虚晃一招,一转攻势,刀锋后折,冷利的刃尖险险贴着那人面颊刺去。魏殳眉心一蹙,弹指相击,只听嗡的一声清越激鸣,锋刃右偏半寸,削下一缕墨发。

乌发缱绻地缠在利刃上,轻轻抚过温恪握刀的手。

他愣怔一瞬,却见对方手挽桃枝,抖出一朵剑花,挟春雷之势劈刺过来。魏殳冷声道:

“与人交手,还敢分心。”

那雷霆万钧的一朵桃花刺到目前,却只轻轻一荡,似有若无地点到温恪眉心。一片浅樱色的花瓣回旋飘飞,小郎君惊讶地看着魏殳,心底有些什么被那温柔的一剑触动了。他空着的一只手迫切地循着花枝追去,却见对方后撤一步,游鱼一样从指间滑走。

温小郎君觉得自己像遭了戏耍的良家女子,一团火焰从胸臆燃起。

他紧紧盯着魏殳的眼睛,将短刀横在胸前,左膝一矮,曲肘竖肱。凛凛刀光过处,腾起一片银辉,刃上一点寒光向魏殳眉睫照去。

魏殳拢起云袖,如一只振翅白鹤飘然跃起,将咄咄逼人的刀光悉数化解。他微微皱眉,却见温恪狡黠一笑,忽然右手拍出刀刃,冷锋过处,嗤地削下一片衣袖。刀锋去势暂缓,那人身形一晃,却已将刀柄接至左手中。

温恪换了左手刀,使起来反倒更加顺畅。

魏殳心下赞许,面上却不露分毫。他纵身后掠数步,温恪不依不饶地缠上来。魏殳雪色的腕子自褴褛的袖口探出,是很刺目的白色。东风拂起他的袍裾,温恪只见一枚玲珑剔透的玉坠在那层叠的烟青色中一闪,流动着莹润的光华。

温恪有些好奇,玩心大起,他攻势一变,向那枚坠子袭去。果然,魏殳脸色一冷,桃枝随后下压,花叶纷飞,见招拆招,护着那件东西。温恪挑眉,手腕一沉,贴着魏殳腰间滑去,拂开堆叠的衣摆,隐约瞥见坠子上“澡雪”二字,背面似乎有张图画。

他刚想细瞧,那桃枝却陡然朝自己双目扫来,几片带露的花瓣迷了他的眼。温恪长眉一凝,刚想撤步,手下却失了准头,只听一声裂帛的微响,他转眼再看时,那枚坠子已被割落在地。

魏殳似乎愣怔了。桃花落在地上,他呆呆地望着那枚坠子。玉色凝在污泥地中,沾染了不少尘灰。他犹疑了一瞬,温恪却先动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抢身去夺。

两人指尖甫一擦过,温恪眨了眨眼,轻轻勾了一下魏殳的手心。那人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去,坠子便顺理成章地落到温恪掌中。烟青色的流苏线堕下来,他得意地将坠子晃了晃,才发现“澡雪”的背面,竟雕着一只振翅白鹤。

温恪愉快地微笑着。都说物肖主人形,古人诚不我欺。

魏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眸中带煞,咬紧银牙,心底对温恪那点微薄的欣赏已半点不剩了。

他出手如电,只攻不守,一剑快似一剑,招招只取要害。温恪悚然一惊,他平时练的都是些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哪里见过这样的杀招。花枝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脸上擦过一道血痕,温恪险险避过,刚想开口辩解,却见那人身形一滞,竟踩在那截将断未断的、长长的破袖上。

眼看魏殳要踉跄跌倒,温恪不由上前一步,贴着他的肩背,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

好瘦。温恪暗想。

魏殳比他高许多,似乎也并没有重多少。他不愿胜之不武,好心好意将人捞起,满脸微笑着要邀功请和,却不料等来的竟是更快更冷的剑。

魏殳似乎彻底被激怒了,但他的怒气只抑在眼眸里,面色依旧冷得吓人。他漆黑的眼中风雷涌动,花枝疾抖,桃木枝上几乎迸出一缕火星。三招过后,这不知廉耻、毫无礼数的平章独子就被恶狠狠地压在柔软的草地中。

魏殳冷笑一声,手腕发力,那截桃枝贴着温恪耳畔插进泥地里,花枝不堪重负,寸寸折裂。残花飘落下来,连泥土都是芬芳的。

温恪躺倒在地,面色绯红,惊魂未定,喘息不已。他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好心帮了对方一把,却遭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二人贴得极近,几乎鼻息相缠。那人凉凉的发丝拂在温恪脸上,他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极其清苦的药香。

“我最烦别人从背后碰我。”

魏殳面无表情地警告,他的声音像凝着一层秋霜,寒意漫过缱绻的春风,冷冷地浸在温恪心上。温恪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和零落的花泥碾在一起。

魏殳轻轻一笑,他的话语如此无情,笑容却还是那么好看:

“真不愧是温有道的儿子。”他低声赞道,眼底却一片冰凉,殊无欣赏之意。

温恪咬着唇,委屈地湿了眸子。他怔怔地望着魏殳秋水似的眼,张了张口,又沉默地抿起,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却听那人不带温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恪如坠冰窟: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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