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宁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看向殷玉衡的眼神多了一分冷意。
殷玉衡含笑注视着他离去,靠在床头,悠哉地眯起眼。
“师弟可爱。”殷玉衡笑道,“可惜伤到了脑子。”
小白有点茫然:“啊?”
“没什么,”殷玉衡悠悠道,“逗小师弟还挺有意思的。”
小白:“……?”有意思?是指被人家当成血奴吗?
衡哥你的爱好真奇怪。
……
殷玉衡逗完了祝安宁,也没心思在国师府多待,去李光寒面前表演了一番凄凄惨惨戚戚就要走。
李光寒到底还记得殷玉衡是他徒弟,给他查看了一下伤势。
“是妖族的水寒针,上面附有寒毒,伤口愈合的慢。”李光寒淡淡说道,“有时间你也去一趟温华池。”
祝安宁是亲自带着去,到了殷玉衡,就是撒手不管。
殷玉衡有些落寞地苦笑,垂下眼道:“好,多谢师尊挂念。”
俨然是个被心上人忽略、但又善解人意的小可怜。
出了国师府的大门,殷玉衡才想起来外面还等了个人。
“陆厌还在呢?”
小白答道:“在,一直在等你。”
殷玉衡“哦”了一声,表情淡然。
都已经后半夜了,好想回去睡觉哦。殷玉衡兴趣缺缺,敷衍地一翻眼皮,对不远处柳树下的陆厌露出一个惊喜表情。
“你还没走?”
陆厌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看见殷玉衡,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明月流光,星辰万点。陆厌本就是一个很俊朗的少年,夜风轻抚下,更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我不放心你,你没事就好。”陆厌微笑道,“很快就要走了,只是还欠你一句谢谢。”
殷玉衡已经料到他的回答。
但是他心里却没有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反而莫名的有点厌倦。
他想到了白日他救陆厌时,对方的震惊、担忧、焦虑,忍不住想,等到对方发现那一箭是自己射的,会怎么反应?
会像剧情里一样,使用欺骗、玩弄、折磨的手段报复吗?
重要剧情不可更改,陆厌迟早会得知真相。
这样想着,殷玉衡笑得更好看了一些。
“有人要杀你,你一出朝歌城,恐怕会很危险。”
……
祝安宁坐在烛火下,静静看着手里的离焰暖玉和那支玉簪发呆。
风吹入窗缝,把烛火吹的左摇右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烛光落在他手腕的银镯上,把银镯渡上了一层暖色。
忽然,银镯上闪过一道奇异的流光,一个温和低哑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事情怎么样了?”
祝安宁猛地回神,手一抖,手里的暖玉和玉簪掉在桌子上。
“怎么了?”银镯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响起,“出了问题?”
“……没有。”祝安宁压下莫名的心虚感,“很顺利。”
“那就好。见过太子了?”
祝安宁垂眸道:“见过了。”
对面发出了一声低笑。
“见到仇人的感觉怎么样?”
祝安宁没有说话。
对方也不太在意,似乎在叹息:“小心一些,殷玉衡这个人……很有手段。”
很有手段吗?祝安宁沉默着想,能制定出推仙令的人,或许确实如此。
可是对他来说,师兄那样温柔,如果不是那些仇恨,他忍不住觉得,师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祝安宁低低的“嗯”了一声。
“当年他因为凤梁郡守招待不周,便蓄意报复,害的郡守一家满门抄斩,郡守大公子也因此丧命。”银镯里的声音低沉暗哑,“大公子是我旧友,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为他报仇。你与我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
听对方提起“大公子”,祝安宁目光里才有了一丝切实的暖意。
“我对以前的事记不太清了,但是我还记得大公子当年待我极好,”祝安宁目露怀念之色,“我绝不会忘记。”
对方满意道:“那就好。在李光寒面前小心些,只说自己记不清了,对当年的事不要多提,免得他看出破绽。”
祝安宁“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本来就是一个占了李光寒“救命恩人”身份的冒牌货,才能在国师府得到如此优待,自然要格外小心,不能行差踏错。
镯子里的声音消失后,祝安宁取下镯子,轻轻摸了摸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还依稀记得,小时候那冰冷的刀刃是如何划破他的皮肤,流下粘腻的鲜血……任他如何哭救也没有用。那是最黑暗的记忆、最深的地狱,哪怕他记忆不全,也忘不掉那种痛苦和怨恨。
他也还记得自己被带进了凤梁郡守府,在那里见到了郡守府的公子。对方救他,帮他,护他,带他离开那个地狱……
对方长什么样子?
祝安宁头疼起来,把头埋在臂弯里。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叫对方公子。
公子对他说别怕,以后不会有人再害你了。
公子拉起他的手腕给他包扎。
公子笑着揉乱他的头发。
公子说,祝你此生,平安顺遂,宁静和乐。
……
后来的事祝安宁记不清了。
郡守府忽然被抄家,郡守府的几位公子和凤梁郡守一起做了刀下亡魂。人人都说,是那位小小年纪的太子殿下出手……
一阵微风吹过,烛火猛地一暗,又重新亮起。祝安宁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心里却是冷的。
他的公子死了,是殷玉衡害的。
他怎么能因为这人的一点温柔,就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给自己的公子报仇?
祝安宁深深吸了口气,摩擦着手腕上的疤痕,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想到,要怎么报复了。
你不是对我好吗?
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对我多好?
能不能受的住我曾经受的苦呢?
祝安宁微微垂眸,好看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
殷玉衡不知道小师弟的纠结,他正送陆厌出城。
陆厌执意要走,殷玉衡实在拦不住。
夜风柔软,拂面而过,带来潮湿的草木气息。
“我从没想到,能在朝歌遇见你这样的人,”陆厌微笑道,“若换一个时间,我一定会和你成为好友知己。”
殷玉衡回望,眼里也是笑意:“难道现在就不是吗?”
陆厌愣了愣,苦笑:“现在我自身难保,怎么好连累你。”
殷玉衡挑眉:“谁能连累到我?你若是真感激我,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好。”陆厌心底涌现一股暖意。
他低声道:“差点忘了你是离朝太子……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殷玉衡有点感兴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
陆厌想了想:“能年纪轻轻站稳脚跟,甚至推行推仙令的人,应当冷静、大胆、杀伐果断、精于心计、善于权术……总之,不会是像你一样温柔善良又心软的人。没想到是我想岔了。”
陆厌说完,没听见殷玉衡的回答,疑惑望去,只见殷玉衡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专注地看着自己。
陆厌疑惑道:“怎么了?”
殷玉衡想,不,你没有想岔,是我想岔了。
剧情里的你,睚眦必报、虚伪无情,虐起来都不必心慈手软,但现在我却觉得你有些天真……可爱。
是你演了我,还是我演了你?
殷玉衡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刚刚的百无聊赖、兴趣缺缺忽然消散了。
他是一个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
现在,他面对陆厌,找回了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的兴趣。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马上就要出城。周围是稀稀落落的高低楼台,不远处是月色下伫立的城墙。
殷玉衡猛地看向楼台掩映处的沉沉黑暗里,厉喝一声:“谁?!”
瞬间,殷玉衡已经从乾坤袋里取出“射天狼”和“不回头”,弯弓搭弦,一箭射出!
正是当初重伤了陆厌的弓和箭。
长箭流火,在空中滑过,刺破无边夜色,一如那夜的火光,照亮了陆厌清俊的侧脸。
这样热烈的火光,只要见过一次,自然不可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