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二十年的新年, 宁安城里还是挺热闹。
镇南王府因为世子受重伤,所以一直到正月里都挺清净。
周勤过来看周瑾,见他装模作样地躺在榻上,撇撇嘴, “你也够了吧?都装了多久了?”
周瑾看了他一眼, 语调清冷,“你该庆幸, 当时我那一刀割得不深, 不然现在躺这儿的就是你了。”
周勤气的都跳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有埋伏, 居然还要我走前头?看我没破皮,你还给我一刀,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他和周瑾走了一趟玉京, 周瑾对他的态度十分不错,万事有商有量,他也不是拎不清的蠢货,有台阶就得接着,亲兄弟犯不着争抢。
周瑾忍不住笑起来, “亲兄弟,就得有血一起流, 这次父王不是夸你了吗?”
周勤闻言,倒也偃旗息鼓, “行了,你媳妇孩子还在那亚, 你赶紧去吧, 我也没你能打, 就不去添堵了。”
周瑾看着自己唯一的兄弟,虽不是同胞,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从前周勤不喜他的傲慢,其实也情有可原。
他朝他伸手,眼神十分坚定诚恳,“大哥,咱们镇南王府如今内忧外患,这一仗,我必须胜,你帮我照顾好父王母妃。”
周勤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眼里表示一切都懂,轻声道:“放心。”
……
宁安到了三月,烟雨蒙蒙,檐下总是稀稀拉拉的滴着雨,地面也总是湿漉漉。
外头出不去,就只能整日窝在家。
裴宁被隋愿抓了壮丁,两人头挨着头一起看账本,她对此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隋愿也确实不缺钱,只能心甘情愿地帮忙。
好不容易能松口气,孩子们的哭声就传了过来。
隋愿长叹一口气,“明静那丫头又挑事儿了。”
三人过去一看,果然是顾明静在拿着小锤子四处乱敲。
裴宁正想抱起明静,就听到院子里有声响传来,似乎是有人来了。
周瑾见顾之恒径直往院子里冲,连忙一脚踹了过去,他想起上辈子顾之恒先进去后,隋愿那灿烂的笑。
顾之恒反应过来,只能伸手请他先进去,“世子,您先进。”
周瑾这才抬脚迈了进去,他才进去,便看到顾之恒家的竹楼上站出来几个身影。
他一眼便看到了裴宁,她穿着一身素淡的褙子,高高耸起的随云髻上只点了一根银钗,笑容满面,烟雨蒙蒙的春雨中,依旧清丽。
原来第一时间见到对方,真的能令人心情愉悦。
隋愿正好看到顾之恒被踹的这一幕,抱着被明静弄哭的豆豆,心里埋怨了一句,这周瑾怎么莫名其妙踢顾之恒啊?
她这些日子真是被账本折磨的死去活来,偏偏青青送过来的账房还在路上,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得劲。
自己是喜欢银钱,但也没有那么的喜欢,她累死累活,可不是让顾之恒给外人欺负的,她自己都没欺负够呢。
裴宁见周瑾回来了,连忙带着周珏回了自家。
周瑾笑着接过周珏,两人再次相视一笑。
周珏有些不太记得爹爹了,周瑾也没有多纠缠,让奶娘抱下去休息,他与裴宁有话要说。
裴宁笑盈盈地和周瑾一道进了屋,连忙打听这段时间的事儿,“家中一切可还好?父王母妃的身体还好么?母妃可不能整日的礼佛了……”
周瑾立在原地半晌,也不见她关心一句,才幽幽叹了句,“我受伤了。”
裴宁吓了一跳,连忙打量他,围着他转了一圈,“怎么回事?是在哪里伤的?严重吗?”
“是玉京回宁安的路上伤的,已经快好了,不碍事。”周瑾也不打算瞒她,直言道:“我来那亚,暂时无人知道。”
裴宁没有再说话,虽说周瑾如今并不瞒她什么,可她自己心里有杆秤,时刻都提醒自己注意分寸。
周瑾知道她在想什么,是自己从前的态度,使得她养成了如今的性子,也不知何时,她才能与上辈子那样,能与自己畅所欲言。
“别担心,暂时不会有事的,那亚很安全。”他笑着握住她的手,自己则是坐在窗边的圈椅上,“再过阵子,我就要离开那亚,成越的乱子,我必须清除掉。”
裴宁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似承诺般,“您放心,这些话入了我的耳,便不会从我这传出去。”
她觉得不太令人信服,便又加了一句,“我也不会跟玉京联系的,绝不会泄露您的踪迹。”
周瑾笑着摇头,握着她的手,心里滋味万千:“不必如此的,阿宁,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好,又将裴宁拉到面前,仰着头看向她的眼睛,他努力使自己表情柔和,努力让自己与上辈子那个冷淡的男人分离开来。
周瑾真想自己上辈子就说过这些话,可终究只是想想,这个时候,裴宁已经被他伤过一次心了,两人之间的纽带,并不牢固。
他柔声道:“我相信你,真的,从今以后,你都不用如此。”
裴宁还有些犹豫,但好在周瑾没有逼迫她,只是很快转换了话题,然后就去洗漱。
她也松了口气,并非是不愿意去相信,毕竟从生下珏儿后,周瑾做的每一件事,都令她心中欢喜。
只是她心里还有犹疑,这一切都好得如同设计过,实在是有些不真实,她确实不敢轻易付出真心,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翌日一早,裴宁起身时,周瑾刚晨练进门,周珏的笑声还在院子里回荡。
他笑着吩咐丫头,“世子妃起来了,快去伺候,另外摆好饭……”
又朝周珏喊:“珏儿,快去洗手,要吃饭了。”
周珏的欢呼声传来,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带有世俗的烟火气。
裴宁看着他指挥自若,似是做惯了的模样,又想起珏儿还未出生前,他还是冷漠如冰,自己多说一句,便要遭他审视几次,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怀疑。
一个人天生的性子如此,周遭的环境并无波澜,真的能这么大变化么?
她陪着父子俩吃完饭,拧着眉去了隋愿那,心里满是疑惑。
隋愿看她这模样,联想到上辈子这时候的事儿,便觉得有情况。
她凑到裴宁身边,终于是忍不住了,“裴姐姐,是那个丹璧,是不是?”
隋愿记得,上辈子周瑾那个臭男人就是带着丹璧来了那亚,还万分宠爱。
裴宁先是一愣,随后又满脸疑惑,“阿愿,丹璧是谁?”
隋愿双眼大睁,心内巨震,裴宁居然不知道丹璧,这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没有谁。”隋愿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昨夜世子身体还好么?要不要我送你几颗药丸?”
裴宁脸上一红,一把掐住她的脸,“你这女人,是盼着我死是吧?”
隋愿痛得吱哇乱叫,“哎呀,裴姐姐,我错了,您饶了我,错了错了……”
这不对劲啊,怎么会这样?
裴宁放过她后,也对隋愿说了心里的疑惑,还把昨日周瑾对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阿愿,我觉得他,他变了好多……”她说着,还依旧紧拧着眉,眼里全是不解,“从前的他很冷漠,可突然有一天,他就温柔了,就好像……”
裴宁说不出来,也形容不出来。
隋愿却越听越觉得惊悚,联合自身情况,她试探道:“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裴宁点头又摇头,“他确实是他,但又不像,该怎么说呢?也只有同床共枕的人才能察觉到了,别人,甚至连父王母妃都察觉不出来。”
隋愿觉得自己知道了点什么,但是她没有证据。
“世子一定是发现了您的好,裴姐姐。”她尽量安慰裴宁,毕竟那种事太过惊世骇俗,她连顾之恒都不敢说,“这是好事呀,对您和小世子都好。”
裴宁也只能笑着点头:“或许吧,不过也确实挺好的。”不管如何,夫妻恩爱,比从前要好多了。
这日后,隋愿一直想找机会试探周瑾,可怎么开口成了难题,如何才能既不漏痕迹又能试探出真相呢?
就这么一直犹豫着,很快就到了五月底,周瑾要带着顾之恒等人准备去前线。
裴宁去送了周瑾,她想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早些回来。”
周瑾抬手轻抚她的长发,眼中缱绻:“别担心,我会给你来信,不会有事的。”
裴宁点点头,却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扯住了他的衣袖。
周瑾身形一顿,他与裴宁很像的一点就是,两人都十分含蓄,不论是思念或爱意,从不会用任何方式表达出来。
这一拉扯,或许是裴宁鼓足了勇气,他必须有所回应,不能叫她失望。
他没有忍住,也没有过多犹豫,连忙回转身紧紧抱了裴宁,“别担心,等胜仗后,我就会回来。”
裴宁笑了,“好,我等你。”
同年七月中旬,裴宁得知隋愿有了身孕,不由很是羡慕。
不过,大家的日子充实又忙碌地进行着,除了照顾孩子,便是帮着隋愿忙碌生意的事儿。
周瑾也没有食言,如他所说,真的送信回来了。
裴宁看着手里的信,里面除了一张报平安的信件,还有一张一家三口的画像,她与周瑾虽说是夫妻,但这些丹青书法等事儿,从没有过多了解。
她觉得他画得很好。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很快就到了隋愿的生产的日子,万幸一切顺利,生了个男孩。
一直到七月份,孩子都快半岁了,顾之恒和赵智才负伤归来。
裴宁看到两人回来,却不见周瑾,面上虽没有表露出什么,但眼神还是黯淡了。
顾之恒忽然叫住她,递过来一封信。
“世子妃,世子嘱咐我,一定亲手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