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看着门上的芙蓉雕花, 听到里头的人已经进了内室,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承诺不了, 除非他不做这皇帝, 裴宁或许能信他三分。
心里很有些气馁, 便是前些年战时最难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愁肠百结, 辗转反侧。
裴宁没有理会门外的周瑾,拧着眉头自顾自去洗漱,等再去看,人终于走了。
她松了口气,回到榻上准备休息。
周瑾此时正和周珏吩咐事情, “明日你外公正好休沐,你就带着妹妹在这陪你娘亲吧,明日一早回宫便好。”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事儿肯定要解决, 至于如何做, 自然要看诚意了, 留在这也是徒增厌恶。
周珏恭敬行礼:“是, 儿子知道了。”
……
翌日一早, 隋愿和裴宁约好的去娘娘庙, 两人准备好迎接一整日的忙碌, 倒也没时间想别的。
午间休息的时候, 居然有人求见皇后。
隋愿看到一个素淡的女子走进来, 是当年玉京送至王府的李侧妃, 那时候裴宁让后院的女人选择归家还是留在王府, 李侧妃是第一个说留在王府的, 同行的邓侧妃早就归家再嫁了。
李侧妃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如今在宫中也没有封过位份,不过裴宁从不克扣宫人,是以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此时正满脸愁容,眼中含泪,还没进门,声儿就已经起了,哭腔令隋愿都有些怜惜。
她捏着帕子,强忍着眼泪。
“……您为人一向亲和,对太监宫女都和颜悦色,又与皇上感情甚笃,这是后宫幸事,妾身也从未想过争宠,只一心在宫中抄写经书,为您和皇上祈福,妾身,妾身……”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裴宁看她哭着抹泪,面色不忍,“你先莫哭,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事先并不知,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侧妃哭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如今年岁,早已不是待嫁之年,这次送回家中,得知我从未承宠,我那继母……”
皇帝将那些女人送走,说起来是对裴宁好,可这些女人也很可怜,李侧妃在家中并不受宠,虽是嫡女,可父亲娶了继母,回府的日子,还不如在宫内抄经书。
“另一位妹妹已经回家,他们家人都很欢喜,可我回家,我父亲却只骂我不中用,我那继母跟继妹……”
李侧妃哭的十分伤心,她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个能安稳度日的地方,不要有争端,能让她好好诵经便好。
裴宁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周瑾将人送回去,却不想想她们未来的活路吗?
“别哭,这事儿我定给你个答复。”她牵过李侧妃的手,“你不若先回去,我晚些回宫后,便和皇上说此事。”
李侧妃抿抿嘴,轻声道:“娘娘,我能在这呆会儿吗?回去又要看继母的脸色,我实在……”
隋愿看她帕子都湿了,连忙掏出自己的,“裴姐姐,后面还有个小禅院,不如让她去歇歇,您吃过午饭了吗?”
李侧妃接过帕子红着脸道谢,又摇头,她出来的时候就是躲着出来的,哪里敢吃饭。
裴宁唤了人进来,宽慰道:“你先去歇着用些饭菜,晚些回去便是,你放心,我一定会禀报皇上的。”
李侧妃依依不舍地走了。
隋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可惜,好好一个女子,命运就这样被随意的两道旨意给决定了,一道赐婚,一道归家,此后一生都是黑暗。
自己相比她,已经还算幸运了,上辈子李侧妃只是后宫中不显山Www.52GGd21格格党m露水的娇花,自己从未注意过。
她去后院更衣的时候,见吃完饭的李侧妃正虔诚地跪在殿中,见到旁边被收整起来的纸张,便好奇地看了起来,大概是看到有趣的,颊边露出一个酒窝,温柔清丽。
隋愿回到裴宁那,“裴姐姐,我记得李家姑娘素有才名,不如,让她来咱们这吧?”
她说着觉得这主意十分绝妙,兴致勃勃,“这里是大周女子唯一能主事的地方,只可惜,女子不得入仕,不然这李家姑娘还能拿个名次。”
隋愿说着就抱怨起来,“义馆中女子也很多,尤其是即将长成的小姑娘,却只有咱们这些亲近的人处理,别的多是些不认字的妇人,李家姑娘来这,一有容身之所,二是咱们轻松了,也算开个好头,万一将来还有这样的女子呢,三来她那继母肯定要看您的脸色了……”
裴宁听着只点头,一直都没有说话。
至于今日的朝堂上,更是吵成了一锅粥。
王韬将自己律例折子一呈上去,那些早就看过的官员顿时就炸了,纷纷指责王韬妄议国法,颠倒乾坤,动摇国本,最后说的像是下一刻大周就要被灭了。
顾之恒不想掺和这些事,他只管提出来,可不管后面的实施,不过看到齐家的成安伯在那跳脚,就有些看不下去。
“成安伯一把年纪了,听说前些日子又纳了一房小妾,不知是要延续香火,还是为证昔日雄风、红袖添香?”
他的话极粗糙,那些虚伪的读书人满脸尴尬,立刻都嫌弃的指责,说的不外乎都是些废话。
“前些年因为战事,咱们人口减少,诸位大人高坐庙堂,整日享乐,哪里知道百姓疾苦,那些被纳的女子若是正常婚配,恐怕很快就不必操心人口稀少、土地无人耕种的事儿了。”
他一开口,从宁安来的人都纷纷附和,大概是周瑾后院空荡,上行下效,宁安来的官员很少有多位妾室的。
玉京即便是战时,也是奢侈无比,城破之时,照样有人纳妾,财富不均不多说,这种真正影响国本的事儿,不能不管,更何况,还能抑制姻亲结党。
“这一切,不正是你们造成的么?这与纳妾之事有何相干?朝堂之中,竟要议论妾,实在有辱斯文。”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本来还热热闹闹的朝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周瑾向来是等他们吵完才说话的,此刻听到这句话,一双幽深的眸子就看了过去。
竟然是都察院佥察御史,这人应当是张君手底下的,没想到,倒是把这些表面衣冠楚楚、背地里衣冠禽兽的人给撺掇出来了。
“朕从不隐瞒战时之事,竟还真不知,这都是朕一人所为。”
周瑾并未生气,借势干脆拍板。
“今日此事就这样定下,朕也并非不明理之人,官员等级与纳妾数目都有字句为证,谁若是敢违背,莫要叫朕亲自动手,当然,此事从朕这起,朕的后宫再不添人,诸位可还有话?”
他冷冷一笑,下头的官员皆不寒而栗。
如今的皇帝跟先帝不一样,朝政与兵权全都握于一手,其实没人敢反抗,也就只敢在朝堂上叫嚣罢了。
这事儿自然传的飞快,尤其是裴家,皇帝彻底杜绝了选秀一事,后宫只有皇后,太子也是嫡出,可见将来的裴家,能保许多年的荣华富贵。
到了傍晚,娘娘庙的香客渐渐稀少,众人也都准备归家。
裴宁回宫后才得知这件事,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抱着小鱼认字,等周瑾到来,李侧妃已经回家了,她得为她找到活路。
周瑾今日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听说裴宁回宫了,想了想,还是将书放下去了坤宁宫。
太阳还未落山,能感受到火热的风,吹在脸上,平白能多出一层汗。
裴宁照旧出来迎接,只是不与周瑾目光接触。
周瑾像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看她并未挣开,便柔声道:“还生气?”
裴宁不想跟他争论那些无谓的话题,也不想再说废话,便转了口风:“今日芊芊过来找我。”
她唤了李侧妃的闺名,女子便是这样,最多的便是只有父亲的姓氏,自己反倒是被隐在某一个名头后面。
周瑾一时不太明白芊芊是谁,“嗯?”
裴宁知道他不记得,抬起头,目光灼灼,“芊芊是当年在宁安时,玉京给您赐下的侧妃,被您一道旨意送回了家中。”
周瑾看着她,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有事:“她怎么了?”
裴宁叹了口气,将李芊芊的事儿说清楚,“其实您不必如此,她们都是可怜人,不如接回宫吧。”
周瑾立刻摇头:“金口玉言,我不能出尔反尔。”
裴宁想起当初他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处理丹璧,心里头一阵叹息,冷心冷情成这样,何时会轮到自己?
她犹豫道:“那就给我处置?”
“可以,看来那个李家也该好好整治一番了。”周瑾记得,李家的继室是妾室扶正。
玉京这么多年简直是礼崩乐坏,表面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脏污不堪,妾室扶正这种事都能干出来,这才是有辱斯文。
夫妻俩恢复了表面和和气气,一同与孩子们吃饭,很快就到了休息的时候。
裴宁看孩子们走了,便行了一礼:“皇上,我身子不适,您尽早回去歇息吧。”
周瑾笑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无碍,我也乏了,早些歇息也好。”
夫妻俩洗漱好后,一人一条被子各睡各的,裴宁更是直接转身,背对着周瑾。
室内只有一盏朦胧的罩纱灯,幽幽暗暗的,唯有鼻尖的香气令人沉醉。
周瑾看着裴宁的背影,好一会儿嘴角才慢慢浮现一丝笑意。
许是少年人的气性,他过去一直不太喜欢过于守规矩的女子,父王说娶妻娶贤,他也就从善如流。
从前裴宁恭敬守礼,面对他时多数时候都是知书达理,温婉柔顺的模样,确实适合做个妻子,如今年岁大了,身上反倒多了吸引人的恣意与洒脱。
自己并不好女色,美人见过不知凡几,裴宁真的如一杯岁月堆积的醇香美酒,走近了才能闻到那股香气。
裴宁一直未睡,隐隐约约感受到背后的炙热目光,令她如芒在背。
周瑾本想凑过去,许久没有亲密,但略想了想,又退回来,伸手轻抚裴宁的肩,又摸摸她的发顶。
“别怕,睡吧。”
裴宁咬牙切齿,这人是故意的吧?
……
七月流火,八月过半了,玉京依旧很热。
隋愿到娘娘庙,发现李芊芊早早就到了,正在把书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她十分细心,做事也很稳妥。
“这怎么能让您做呢?”她连忙让珠玉接下李芊芊手里的东西,“您现在算是女先生,可不能做这些。”
李芊芊红着脸笑,又纠结着道:“夫人,您别老是您啊您的,我现在不是宫里的人,”
隋愿也笑,“那你也别您啊您,我也很惶恐啊。”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觉得关系近了些。
李芊芊朝外面张望,“今天娘娘来吗?”
“不来了。”隋愿摇头,“今上要去行宫避暑,娘娘也一同去了。”
李芊芊闻言满眼羡慕,“今上和娘娘恩爱,如今百姓都称赞今上是无人能比的好男人呢,许多夫人对纳妾之事也万般感激。”
她也很感激,继母最近十分老实,对她也恭恭敬敬。
隋愿闻言撇嘴,周瑾一惯会装,又诡计多端,一开始对裴姐姐也就是利用吧,没想到现在良心发现,就拼命讨好。
外人不知道,她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这段时间老是带着裴宁四处转悠,就是不让人来娘娘庙,成大人都问她好多次了。
顾之恒也早出晚归的,上辈子这段时间他就频繁地出门,也就是这段时间过后,到了十月,那个妇人就被送回来了。
隋愿想到这,冷冷一笑,她倒要看看,这个她上辈子耿耿于怀的女人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