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静嗫喏半晌, 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娘。”
隋愿阴沉沉的看着她，气笑了, “顾明静, 你如今，可真是厉害啊……”
这事儿最后还是都弄清楚了，消息直接传到王府, 周珏听到后只觉果然如此，幸好娘亲不在家。
果然, 铁锤妹妹就是铁锤妹妹。
没有让他‘失望’。
周瑾听了前因后果, 没什么反应, 只是淡淡道：“我不罚你, 但你也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儿子知错, 立刻回去抄书。”
周珏立在下首没走，过了好一会，眼眶微红, 低声道：“爹爹，如果我也这样试试, 您会怎样？”
周瑾看着面前的儿子, 很像自己小时候, 模样也像, 大概是大家都很忙碌，忽视了他。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也问过父王差不多的问题, 是不是不想要他，所以才不关心他。
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也问出这个问题，想来, 他这个父亲做的, 跟父王一样都不算称职, 裴宁那天的笑说其实也是实话。
“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吗？”周瑾朝他招手，父子两面对面，难得地说着心里话，“你和明静不一样，她可以调皮捣蛋任性妄为，可你不行，知道原因么？”
周珏老老实实点头，“知道，我们男女有别，身份也不同，父母亲对我们的期许更不同。”
周瑾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你明明都知道，所以就不要为这种无意义的事伤心了。”
他看着周珏失落垂首，想起幼时的自己，到底不忍心。
“我跟你娘永远都关心你，所以别担心犯错，即便你做错了什么，也始终还是我们疼爱的孩子。”
周珏转身，想憋住又忍不住扬唇，认认真真拱手：“是，爹爹，我回去抄书了。”
周瑾看着他明显轻松许多的背影，也觉得松了口气。
他也是孩子走过来的，孩子心内的不安，多数都是父母造成，裴宁真的把儿子教的很好，他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裴宁从护宁寺回来后，不见周珏迎接，却看到周瑾，不由奇怪。
周瑾和她说了白日里的事儿，“珏儿如今大了，咱们也不用把他束的太紧，他出府也不是什么大事，整日在府里闷着会容易多思。”
裴宁闻言叹了口气，这一年事情太多，先是先帝再是父王，母妃的身子也不好。
她自己也有事忙，对周珏确实少于亲近，孩子又懂事，她就更难注意到，也难怪这孩子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珏儿这孩子已经够懂事了，哎，是我疏忽了……”
周瑾拍拍她的肩，“珏儿是个聪明孩子，能明白我们的心，别多想，去吃饭吧。”
裴宁还是不放心，急匆匆去看周珏了。
周瑾心里平静又温暖，其实再细想想，裴宁做得比母妃要好多了，什么事都有条不紊，有自己的坚持，不会逃避问题。
而且，周珏没有怀疑过裴宁对他的母子情，反倒是自己这个爹产生怀疑。
他再次望向裴宁的背影，这个会与他相伴一生的妻子，其实已经足够称职，甚至比他想的还要好。
目光缓缓划过，落在没什么绿意的窗外，外头自从裴宁整理后，就一直没种什么花草。
他缓缓躺在窗边的编藤榻上，看着夕阳红似火。
……
泗水胡同这边，已经过了掌灯时分，晚上的饭自然是各自解决，因为隋愿很生气。
夫妻俩洗漱完，一起讨论孩子的问题。
隋愿坐在梳妆镜前慢慢梳着头发，即便顾明静老老实实道歉了，还是觉得很生气。
“你说怎么就学会撒谎了呢？明明从前那么小的姑娘，虽然力气大了些，但又娇又可爱，现在竟然还会骂弟弟，居然还威胁他，还对着我们撒谎演戏，你说……”
顾之恒连忙抱着隋愿，柔声劝慰，还帮她捏肩膀。
“好了，别生气，我和明静谈了谈，其实孩子心里也很难受，刚才也老老实实的道歉了，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你刚才也跟孩子答应不再计较。”
他捏捏隋愿鼓起的脸颊，又亲亲她：“孩子知道错了就好，不用发这么大的脾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划算。”
隋愿叹了口气，“明静从小就备受宠爱，明睿胆子小，我难免多关心些，你回来以后，更是对明睿关怀备至，说到底，还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一碗水端平，往后我会好好注意的。”
顾之恒点头：“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如果我多陪陪他们，恐怕这种事都不会有。”
隋愿气的拧他腰间的软肉，“你说的一点都不错，谁让你一年到头不在家，真是的……”
顾之恒揽过她，龇牙咧嘴地轻咬她的唇，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连声认错。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就别气了……”
隋愿半推半就地从了，揽着他的脖颈终于娇笑起来。
这个男人自从不惹她生气，学会说话以后，确实是个好丈夫。
过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两人才大汗淋漓的分开，重新清理好后，隋愿也回神了。
她想起顾山的事儿：“小山现在是一直跟着你么？你带他见世子，世子怎么说？”
顾之恒点头：“嗯，今天去见了世子，世子说等封赏下来，如今暂时先跟着我，应该也会收拢过来。”
隋愿想了想，那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你在北地的时候，小山在战场上怎么样？”
顾之恒嗯了一声才道：“挺勇猛的，不像这个年纪的，也很聪明，很上进，有好几次，我的后背都是他守住的。”
“哎呀，不是这个。”隋愿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是问你，他在战场上有没有表现的很残暴，或是手段残忍……”
顾之恒闻言，掰过隋愿的肩膀，和她四目相对，烛光虽昏暗，但也能看到他的表情很严肃。
“阿愿，战场上不是玩儿戏，我们只要手慢一点，或是一个不注意，就会血溅当场，我们是在护卫大周，这与残暴和残忍这种词有本质区别。”
隋愿也觉得自己说这种话有些过分，可又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山从小过得苦，现在我也看不出什么性子，我就是想说，他没有走歪路？”
顾之恒：“我明白你的意思，小山这孩子很正常，和小时候唯一一样的，就是有点闷的性子，其他的都没什么，挺好的。”
隋愿闻言也无话可说，这两辈子有些东西一样，可有些东西也会改变，或许自己这辈子在白云村释放的一点善意，就改变了一个孩子呢？
她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安心了，又觉得高兴，她的力量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微小。
到了十月初十，周珏生辰的这天，晴空湛碧。
因为日子犯了忌讳，先帝恰好病逝一年，裴宁也就不准备给他办生辰宴了。
周珏也很懂事，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能和铁锤妹妹他们一块儿玩。
周瑾看着孩子渴望的眼神，干脆带着裴宁和周珏一起到了泗水胡同。
隋愿和顾之恒陪着两个孩子读书，正抓耳挠腮的，听说世子世子妃来了，连忙趿了鞋往外跑。
“世子来做什么？”
“世子妃来做什么？”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的回了句：“不知道啊。”
周瑾第一次来下属的家里，看着这院子不算大，但收拾得十分妥帖。
裴宁和周珏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带着他熟门熟路的往二门去，一路上花草茂盛，修剪的十分养眼。
“腿哥哥……”顾明静第一个看到，眼睛都亮了，连忙招手。
周珏眼里也满是高兴，蹬蹬蹬的往顾明静那跑。
“铁锤妹妹。”
两人自从撒谎事件后第一次见面，双方都十分委屈，头挨着头凑到一起，话多的说不完。
顾明睿也跟在后头，高兴不已。
顾之恒和隋愿笑着和世子夫妇见礼，“见过世子，世子妃。”
其实应该是叫王爷了，只不过镇南王爷的遗体没有回来，周瑾便一直没让人改称呼，以示尊敬。
周瑾看着周珏和顾明静快乐玩耍的模样，笑了笑，“今天难得没事，珏儿说想妹妹，王府里不方便，就过来看看。”
隋愿笑着招呼，“早知道您二位来，我便让赵千户也过来，孩子多了，一块玩的更开心。”
她吩咐珠玉，“你派人去通知赵千户和夫人，带着孩子一块过来，另外让王韬和青青也过来，人多热闹。”
隔了些日子，裴宁的面色越发红润，看向周瑾的眼里，重新带了些许久不见的脉脉情意。
隋愿如今是蜜罐子里泡着的，一眼就瞧出来了，“姐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藏了香料？不然世子怎么可能会来我家？不像他的风格……”
裴宁捂她的嘴，笑的很是含蓄。
“胡说八道，其实我都不知道，本来打算今天和嬷嬷一起做个小糕点，就当给珏儿过生辰了，他忽然拉着珏儿问有什么想做的事儿，珏儿第一个想的就是他的铁锤妹妹。”
隋愿满脸暧-昧，一脸我懂得，你不要转移话题的表情，正热闹间，拉着众人去了小花园。
顾庭山也被叫过来了，他面上带笑：“姐姐。”
隋愿拍拍他的肩，“小伙子，顾之恒和世子在那边呢，你快去，也好联络联络感情。”
顾庭山很听隋愿的话，乖巧地点头：“好的，姐姐。”
隋愿吩咐丫头们上茶和点心，又让厨房准备饭菜，总算安排妥当了，才过来和裴宁说话。
她看着裴宁温婉的笑意直达眼底，很是认真地道：“姐姐，看来最近世子很体贴嘛，好好抓牢他，这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小世子，都有好处的。”
裴宁看她满脸严肃，便笑着点她额头，“你怎么跟嬷嬷一样了，话又多又八卦。”
隋愿偏头躲，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两人拉扯的时候，赵智和杨氏带着孩子来了。
男人们在一边，女人们在另一边，中间隔着条花廊和绿树，花廊里还垂着不少藤蔓呢。
至于孩子们就在一片平坦的草地玩耍，中间铺了不少青石板，一眼就能瞧个清楚。
隋愿连忙招呼：“杨姐姐，快来喝自家做的果酒。”
“哎，来了。”杨氏和两人也很久没见，这一年事儿太多，并不太方便。
没一会儿王韬就过来了，他的嘴巴最能说，舌灿莲花般，园子里一时越发的热闹。
周瑾难得这么放松，他活这么些年，还真没这么轻松过，正想饮口酒，就听到另一边传来一道女声——
“清清，这里，快过来。”
他猛地一转头，身后不远处，遮掩在藤蔓间，一株花开满枝的木芙蓉映入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