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恰好顾明静生辰, 府里早早安排好宴席。
隋愿带着两孩子在门口迎顾之恒回来,看着顾明静高兴的样子,她松了口气,悄声和顾之恒道:“你可算回来了。”
顾之恒揽着妻子儿女进门, 笑着道:“怎么了?”
隋愿把这事儿大致说了些, 没想到顾之恒也有些不高兴, 不过小孩子之间的事儿,大人来管确实有些不妥,更何况里头掺杂的东西并不纯粹,万一闹起来,对明静更不好。
“好了, 你也别多想了, 明静大概很快就忘记了,今天孩子生辰, 你这些年都还没碰到过明静生辰吧?今天好好陪陪, 她肯定高兴。”
顾之恒抿着唇,面上露出一丝疲惫,“是,一路上紧赶慢赶的, 总算赶到了。”
好在顾明静看到爹爹回来, 总算忘了那些糟心事,笑脸也恢复了。
隋愿也早就操持好了生辰的事儿,一家人连带着相熟的人一起好好吃了顿饭。
裴宁还让赵嬷嬷上门送礼物, 她自己秉承着从前的习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不出来了。
周珏去了王妃那儿, 也来不了, 不过他托赵嬷嬷给铁锤妹妹带了一个自己做的小泥人,圆溜溜的,明静可喜欢了。
赵嬷嬷抱着顾明静好一顿安慰,一大一小坐在一块说了好半天话。
“咱们明静还生气吗?”
顾明静小丫头这时候装得可懂事,抱着赵嬷嬷撒娇,“嬷嬷,我不生气,我早就不生气了,哼,我以后才不和她玩儿呢。”
隋愿听得哭笑不得,前两天气得饭都吃不好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高兴了就不计较了。
她和顾之恒悄声道:“她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顾之恒倒是觉得明静这样很好,“你以前总担心她不懂事儿,你看,不是挺好的么?也没闹脾气。”
隋愿点头,又长长叹了口气,“是,不过她被冤枉的时候,我其实挺不高兴的。”自己孩子被人冤枉欺负,换谁能高兴的起来?
顾之恒拍拍她的手,心里暗暗记下这件事,“好在明静是个好性子,她不记恨就好,小孩子就该这样,不然长不高,至于其他人,自然有人收拾。”
到了夜里,夫妻俩哄完孩子,手牵着手倒在榻上,一阵大汗淋漓后,好半晌才分开。
顾之恒抱着隋愿去湢室清理干净,两个就躺在榻上说话。
隋愿想起一件事,“这次的疫病,世子是怎么打算的?现在宁安城可有不少人知道了呢。”
顾之恒抬手将她揽在怀里,语气没有什么诧异,也没什么不对劲。
“世子已经一五一十地上奏了,这次能阻止疫病传开,连世子都说你和世子妃立了功,应该会有赏赐下来,还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那些日子可真的很难熬。”
至于其中另外几层意思,他没和隋愿说,那些人,做一件事,便多许多心眼子,他索性不多想了,心里清楚,专心跟着周瑾走便好,至少现在来看,周瑾是个很好的将领。
“哈哈,是吗?”
隋愿听到顾之恒说这话时,其实并没有觉得什么喜悦感,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想起回来时,连顾青青都知道爹爹和明静感染了痢疾,便猜想到这辈子肯定有所不同,周瑾这辈子并没有封锁痢疾这件事。
所以上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上辈子连爹爹都死在那亚,想必死的人肯定不少,但宁安从没有传出什么痢疾的传闻。
隋愿听着顾之恒慢慢平缓的呼吸,莫名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她记得上辈子顾之恒回来后,整个人异常地沉默,以前是锯嘴葫芦,回来后直接变成了哑巴。
这还是在周瑾和镇南王宣布胜了成越,本该庆祝凯旋的情况下,顾之恒可真没瞧出什么胜利的喜悦,这辈子她在那亚时甚至还以为顾之恒的沉默是有愧于爹爹的死,但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不是。
最让她记忆深刻的一点就是,顾之恒就是这次回来后极为缺钱,他将周瑾赐下来的所有东西全部变卖为银钱,甚至还找人借钱。
她上辈子总觉得他是拿回去补贴给自己爹娘了,却不愿给她花一分钱,生气的要命。
为了这件事,隋愿还跟他不断嘲讽,说他乡下出来的泥腿子,爬多高都脱不去那一身的穷味儿,顾之恒从来没有反驳一句。
如今再结合顾之恒和她要银钱,去贴补他手下损失的弟兄的事儿,恐怕,他变卖那些东西,也是为了补贴死去的兄弟。
隋愿使劲的回想,却也不知道顾之恒那时候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但是想起他苦大仇深的一张脸,肯定很多,毕竟要让他这种人开口借钱不容易。
她心里想着,得让玛瑙多准备些银子给顾之恒,顾之恒心安,她也心安,权当为将来积福。
……
周瑾回到王府,先是匆匆去见了父王,两人大概是有事商量,说了很久的话。
母妃安排了晚上的接风宴,他便回去换衣裳。
裴宁迎着他进了院子,两人在那亚那段时间亲近了不少,她也恢复往日体贴,“这一路辛苦么?”
周瑾摇摇头,垂首看着她:“还好,你和珏儿回来,还习惯么?若是有什么事,你不便跟父王母妃说的,跟我说就好,不用你开口。”
裴宁笑着点头,眼神里都带着柔意,“我知道了,不过今天珏儿可能不太高兴。”
周瑾穿好新衣,闻言一愣,“怎么回事。”
裴宁便把今天的事儿说了一遍,“那孩子大概是从下人那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当着大家所有人的面嚷嚷,然后大嫂就走了,把明静委屈得不行,那孩子你也知道,是个直性子。”
周瑾拧着眉头,嘴角扯起一抹淡笑,眼里露出一丝嘲讽,“大哥这人,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
夫妻俩聊完,便准备去赴宴了。
第二日一早,隋愿起的很晚,她昨晚想事情想的太入迷了,直到天亮才睡去。
她还是想不通周珏是怎么做到隐瞒那件事的,毕竟那么多性命,怎么做到众口如一的?
翡翠看夫人的勺子半天没动,忍不住解释,“夫人,姑爷去东卫了,见您睡的太熟才没叫您。”
隋愿知道她误会了,也没解释,“王韬在家么?”
顾青青这时候恰好进来,笑着道:“在的,我才从外头过来,看到他在院子里打太极呢。”
隋愿丢下碗筷就跑了,留下顾青青满脸诧异,她还想问问隋愿和哥哥说没说过她说王韬的事儿,接下来她也好开口。
王韬一早和顾之恒聊了会儿,就想着锻炼锻炼,免得老是被一个小姑娘打的淤青。
他一转头,就看到隋愿在月洞门后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吓得一个趔趄,“哎哟,我说夫人你可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隋愿笑着道:“你怎么去了战场,胆子反而小了。”
王韬连连摆手,拍了拍胸口,像是要作呕,“你可别再说什么战场了,我现在还没回过味儿。”
隋愿看他那瘦弱模样,撇嘴道:“听说王先生现在是世子身边第一大红人了呢。”
王韬矜持笑道:“都是大家谬赞,谬赞,我没什么本事……”
隋愿装作不太在意道:“王先生,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如果我和世子妃没有去那亚,你们陷入最坏的情况,那你们会怎么做呢?”
王韬听到痢疾两个字都有些难受,觉得肚子里隐隐作痛,不过这个问题他有兴趣。
他摸了摸下巴,沉思一会儿,想起那亚的药送去之前,整个营地的人已经陷入绝望与癫狂之境。
“如果没有你们那些药……或许那亚也会乱,死伤无数,连世子都控制不住……最后加剧死伤……”
王韬开始踱步,语速变快,“世子应该会听从军医的建议,尽快整理出一个安全的地带,不管是将那些伤员全部杀掉还是掩埋,即便最后只剩一千人,也要保留最后的一点有生力量……”
隋愿眼睛睁大,她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有些难受,“那然后呢,这件事你们瞒不住的,肯定会传出去……”
王韬用力摇头,“不,世子绝不会让消息传出去的。”
玉京下推恩的圣旨后,就等着拿捏镇南王手里的兵权呢,一旦有异动就会趁机安插人手,世子绝不允许,就连秦邵也是命大,若是药再迟一些,先死的就是他。
这次是痢疾止住了,是大功一件,他们这些人为了大周的黎明百姓,抵挡住这次的灾难,自然要使劲往上报。
王韬了解世子,世子说封锁消息,并不是一句空话。
他看向隋愿,见她好像不信,随后绽了一抹淡笑,宽慰她:“世子他说了就一定能做到,方法也有很多,不过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咱们不必担忧。”
隋愿心里却知道,发生了,上辈子发生了。
所以上辈子前线加上屯兵的地方,足足六万的人,最后只有不到两万人凯旋。
还有那亚的人,又有多少,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呢?
朝阳东升,投下万道华光。
隋愿抬起头,发觉有些刺眼,便用手遮了遮,心中努力告诉自己,这个事儿已经过去了,而且是上辈子的,当时确实是应该这么做,符合情理,符合当时的情况。
可不知为何,上辈子顾之恒阴沉沉的脸,这辈子隋卞病重的模样,还有裴宁温婉的笑脸,总在自己面前晃,弄得她心里堵得慌。
她想起之前被围起来的那亚,好半晌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上辈子的周瑾可真狠呀。
……
吃完午饭,隋愿抱着明睿正打算去歇午觉,丫头忽然过来,说赵嬷嬷顶着太阳来了。
隋愿有些诧异,裴宁并不会频繁让她和杨氏进王府的,今天大概是有事儿,便让奶娘抱走睡着的孩子,自己去迎了迎。
“嬷嬷,您怎么来了?”
赵嬷嬷笑着道:“小姐是不是睡下了?世子妃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大夫人那边被王爷禁足,小姐也被送到王妃院子里管教了。”
隋愿不明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赵嬷嬷悄声道:“昨夜王妃办了接风宴,世子妃把这个事儿跟世子说了,世子大概心里有些恼大公子,就在席上挑了几句,小孩子哪里能忍得住,当即就喊出来了,王爷听了生气极了,说大公子管教不好儿女,那就让王妃来管教,大夫人当场眼泪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