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让丫头给杨氏奉茶的间隙, 目光再次落在隋愿身上,她极爱美,这次又是一身崭新的衣裳,湖蓝色的料子, 上头綉了明艳动人的牡丹, 窗外的春光映在身上,越发衬得她仙女似的好看。
在她眼里, 隋愿就是个闺阁小女子, 性子娇气难缠, 受不得一点委屈, 可今日这番话,着实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裴宁心底微微羡慕,隋愿可以大大方方的说着她的不喜欢,她一贯骄纵任性, 即便是偶尔出格别人也会觉得她与众不同,可自己却只能温婉得体的咽下,往日还无所觉察,但一对比,就发现完全不一样。
杨氏也说起了这次那亚的事儿, 她倒也干脆, “我和老赵商量过了, 反正宁安这里的宅子也是赁下的,干脆带着豆豆跟他一起去那亚算了, 总归离得近些, 我心里也放心。”
她的丈夫肯定是要一直在镇南王爷治下的, 反正不离这三洲, 成越那边的动乱还不知多久能平息, 夫妻离的近,对孩子也好。
裴宁听在耳中,越发酸涩,若是周瑾不曾有什么要求下属夫妻恩爱后宅和睦,她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隋愿听到后倒是很高兴,“杨姐姐,咱们到时候就一路吧,正好做个伴,顾明静这臭丫头我是真降不住,有豆豆在,我也就减轻压力了。”
杨氏抿唇笑,她是这三人中最低微的,只是个小史之女,和赵智算是青梅竹马。
“妹妹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心地善良,这么说也就是为了帮我,照顾我的面子,这一路若是能跟你作伴,我和豆豆算是享福了。”
隋愿靠在她肩头,乐不可支,娇声娇气的,“杨姐姐最烦了,总是要把这些话都说出来,我明明是要你心里感激我的,这下说出来,你就不用感激我了,以后不理我可怎么好?那我可不依啊……”
杨氏也笑,戳了下她额头:“好好好,就算是嘴上说了,我心里也感激你。”
又抿唇笑:“顾小旗可真是好福气,若我是男子,都抵不住你这娇滴滴的模样,恨不得把你娶回家,啧啧,好福气哟……”
两人笑着闹在一处,相处日久,大家玩笑话越发多了。
快到时辰的时候,杨氏忽然道:“要打仗了,咱们要不要去护宁寺求个平安符?听说寺里的老住持的平安符可灵验了,就是不好得。”
隋愿爱凑热闹,想着正好带着明静出去散心,到时候赶路可不是件轻松事儿,还不知会如何心烦呢。
“好,我保证那天能早起。”她笑嘻嘻地转头看向裴宁,“裴姐姐,你要不要一起?一块去求个平安符给世子?”
裴宁迟疑着摇头,笑着道:“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差不多到了时辰,隋愿和杨氏准备回家。
三个孩子又是眼泪汪汪的一通惜别,尤其是顾明静,话痨一样地揪着周珏,嘴巴就没停过,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
周珏也很舍不得,拉着明静和豆豆不想放手,一直送到院门口才一步三回头的进屋了。
春浓日暮,太阳早早就落了,只有一点鸭壳青的天色,尚能看到青石板路,磨的光滑处,还能瞧见幽光。
顾之恒从世子营帐中出来,站定后大大松了口气,等出了东卫,果然瞧见王韬在等着,围着一棵树转来转去,满脸焦急,嘴里不知念叨什么。
他走了过去,满脸凝重。
王韬心里紧张,眼里的泪都要出来了,声音有些抖,“顾兄,结果如何?”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虽然这么些年已经习惯自己的倒霉了,可好不容易最接近的一次,还用上了友情,若是还不成,他只想回家卖红薯算了。
顾之恒知道他性子,哭和笑都挥洒自如,可看他还真的哭了,不由很是无奈,“世子这几日很忙,不过,还是答应五日后见你。”
王韬听第一句的时候本已经点头,准备说不要紧,不管如何,世子不愿见是他的事儿,可咱们还是好兄弟,等将来他回家卖红薯,兄弟发达了就去看看他……
可听到后一句的时候,他的泪霎时汹涌了起来,哽咽道:“顾兄,你没骗我吧?”
顾之恒笑着摇头,“是真的,世子亲口说的,王兄,日后如何,谁知道呢?今天该换你把握了。”
王韬要紧牙关,擦了擦泪,很用力的点头,听到他又说起了往日的这句话,不由心潮澎湃,本想说些感激的话,可从前读了那么多书,此时竟也说不出一句。
顾之恒的为人就更木讷了,见王韬激动的说不出话,他只是拍拍王韬的肩,笑了笑,就迎着星光踏往回家的路。
王韬满心激动,抬脚跟上,忽而大笑起来,高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1】
二人一路踏歌而行,皆是奔向心中所想之处。
入了夜,万家灯火起,镇南王府的灯便亮的格外早。
世子院里,檐下灯笼都已换过,已经吃过晚饭。
裴宁正带着周珏在棋盘上用棋子摆东西,听到外头有了动静,她抬头看了眼,隔着帘子,只能看到一个颀长身量的人影。
她温声哄着周珏,语调轻轻柔柔:“珏儿,还记得娘怎么跟你说的吗?”
周珏懂事的点头,从娘亲怀里下地,噔噔噔地往外间跑,带着满脸纯真的笑:“爹爹,爹爹,爹爹回来啦。”
周瑾才将衣裳挂好,看到儿子颠颠跑过来,情不自禁笑了笑,将小人儿抱起,温声道:“珏儿今天怎么还没睡?”
这时帘子恰好掀起,露出裴宁清秀温婉的脸,微微淡笑。
“他今天听到隋家妹妹和杨氏说,要带两个孩子去护宁寺,便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去,我就说这个要问爹爹,他就一直缠着不睡,说要等你回来。”
周珏紧紧搂着周瑾的脖子,小心翼翼的,话说的虽然还有些不清楚,但比以前利落多了,足够别人听清楚。
他奶声奶气的看着爹爹,很努力的表达,“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儿啊?虽然,在祖母那玩的很开心,可我还是想跟铁锤妹妹,还有豆豆玩儿。”
周瑾乍然听到铁锤妹妹这个称呼也没忍住,他有些诧异:“顾之恒的女儿真叫铁锤吗?”
他知道顾之恒是乡下过来,可如今也算是半个读书人,还有隋愿,出身世家,不至于给女儿起个这名字吧?一个女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裴宁替他把衣裳拿过来,无奈摇头道:“什么铁锤,是叫明静,顾小旗要是听到你这句,大概要被气死。”
听说顾之恒一直不太能接受香香软软的女儿叫铁锤,好在他平日也听不到,也就周珏和豆豆在叫。
周珏见爹爹不理他,有些着急,想起铁锤妹妹往日噘着嘴亲娘亲和婶婶们的样子,便也学着在周瑾颊边亲了一下,反正每次铁锤妹妹亲完,大家就笑,还给铁锤妹妹好吃的好玩的。
“爹爹,铁锤妹妹玩儿……还有豆……”
他一着急就舌头打结,话说的断断续续的,好在大人都懂他的意思。
周瑾突然被儿子亲了一下,喉间微动,微微侧了侧脸颊,好像有些不自在,但脸上笑容却加深了不少,只是面色有些为难。
“珏儿,外面不太安全,咱们就在府里玩儿好么?”
周珏噘着嘴摇头,“不,府里不好玩儿,我想,铁锤妹妹……还,豆玩儿。”
周瑾看着孩子急得满头汗,拿起巾子擦了擦,心内温软,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微微沉吟。 转头朝裴宁道:“你们什么时候去?你不用开口,这事由我去和父王母妃说。”
裴宁闻言心内雀跃,有些后悔那会儿没答应隋愿和杨氏,这样能早些敲定日子,但面上一丝不露,维持着往日的温婉。
“还没说,这个我还要问问她们,等确定了日子,我再跟你说好么?”
周瑾点了点头,摸摸周珏的小脑袋,便将孩子交给裴宁,自去湢室洗漱了。
裴宁看着丈夫进了湢室,高兴的竟然一把抱住周珏,又亲亲他的小脸蛋,笑颜如花,“珏儿,爹爹答应啦,你真是娘的宝贝,娘最喜欢你了。”
周珏平日里见惯了娘亲的温柔,此刻看她这么高兴,也垫着脚尖,笑眯眯的在裴宁脸上亲了亲,奶声奶气的回应,“我也最喜欢娘。”
他觉得铁锤妹妹的法子很好,原来真的只需要一个亲亲就可以了。
此时泗水胡同里,烛火渐渐熄灭,许多人已经入睡。
顾明静正满床爬的找娘,手里的小锤子在亲爹身上敲啊敲,嘴里哼哼哈嘿地吼,兴奋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爹爹,爹,娘娘娘……”
顾之恒只觉耳朵快要聋了,生无可恋地靠在床头,手里的书压根看不下去,见女儿又拿起了小锤子,连忙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拍拍肩膀。
“乖女儿,来给爹锤锤肩膀。”
隋愿从湢室出来,就看到顾明静坐在顾之恒背上锤肩,不禁笑出了声,这确实不算浪费明静的力气,反正顾之恒皮糙肉厚不怕疼。
顾明静难得跟爹娘睡,兴奋极了,见娘出来,连忙站起来,张开手噘着嘴要亲亲,生怕又被抱走。
她站在床边大张着手,要隋愿抱,“娘娘娘……”
隋愿怕她摔到,笑着连忙将明静抱起,给她来了个大大的亲亲,接着又将脸贴过去,被顾明静亲亲后就哄她:“你只亲了我不亲爹爹吗?”
顾明静又噘着嘴扑到顾之恒怀里,“爹爹,亲亲。”不知为何,顾之恒第一反应是躲了一下。
隋愿还笑:“你女儿的口水你都嫌弃吗?真是的。”
最后顾明静终于累了,但她还睡不着,“爹爹,娘,亲亲。”
两人以为顾明静又要亲,便一人一边地亲她的小脸,但顾明静笑嘻嘻地缩了缩,指了指两人的嘴,小手合在一起,又说了一句:“亲亲。”
这下顾之恒很为难,小声和隋愿商量,“阿愿,这是不是不好啊?”
听阿愿说,明静这小丫头现在见人就要亲,十分会哄人开心,连赵智那个粗汉子都被俘获,叫嚷着要再生个女儿。
他此刻很后悔当初当着女儿的面亲隋愿,就那么几次,却被这丫头学了过去,记到现在,还现学现用。
隋愿没想这么多,她自己的亲爹娘就恩爱无比,听说年轻时候还旁若无人的在丫头面前拥吻呢,虽然没有见过,但她相信这件事。
“明静还小,哪里懂这些,看到爹娘感情好的一种表达方式罢了,你别想太多。”
她毫不犹豫的亲了亲顾之恒,随后抱着满脸满足的顾明静闭眼睡觉。
顾之恒被妻子大胆的亲吻,一时怔怔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偷偷摸了摸嘴巴,拥着妻女也笑着睡下了。
翌日一大早,赵嬷嬷就登门了,说是后日可以一起去护宁寺,裴宁会带上小世子。
隋愿有些诧异,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的,没想到裴宁居然真的要去,她到时候能出府吗?
又去和杨氏通了气,确定好时辰后,便开始准备着出发事宜,带着孩子不比大人自己去,要带的东西还不少。
到了出发前一日,夜里夫妻俩洗漱好后,隋愿坐在床边伸展腰身。
“你明天早上起来就叫我,记住啊。”
顾之恒知道她们要去护宁寺,便点了头:“知道了,那你可别骂我。”叫她起床,可不是件轻松活儿。
隋愿闻言气得紧,拿手打他,“你那是叫我起床嘛?你个臭不要脸的……”
顾之恒笑嘻嘻地将她抓住,“那样怎么就不算?大不了我现在就做了,明天我老老实实叫你起来嘛。”
隋愿推他,可腰被他紧紧揽着,不由笑着拿手去挡他的嘴,娇嗔起来,“才不信你,走开,顾之恒你,唔……”
……
到了天刚蒙蒙亮,顾之恒就习惯性起身了,晨练回来又洗漱好后,看着帐中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隋愿,还是有些犹豫。
他试探地叫了两声:“阿愿,阿愿,该起来了。”
隋愿如往常一样,只是淡定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被子里的睡姿越发奇怪。
顾之恒怕她耽误事儿,但也知道自己叫不醒她,两个丫头就更不行了,站在身后都连连摆手,示意这件事只能让他来。
他一咬牙,干脆拉开被子一把将她抱起,果然,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之恒,你这个混蛋,我饶不了你,晚上你不许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