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重新拿纱布的时候, 一滴滚烫的泪正正落在自己虎口位置,他一怔,抬眼看向自己许久没有仔细打量的妻子。
他很早就知道, 自己的妻子必然是玉京的世家小姐,不管是从时局还是父王的角度,他的妻子, 都只能是和裴宁差不多的姑娘。
她微垂着头,面容清秀温婉, 一如新嫁来时的温柔体贴, 懂事知礼, 将自己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即便是将来打理王府也是当之无愧的主母, 夫妻之间从没有不愉快的时候。
想到这他面容微松,抬手握住她颤抖的手, “别担心, 我没事。”
裴宁破天荒的没有顺从回答,泣不成声地跪坐在榻边,知道他这是有缘由, 可也按捺不住自己想哭诉的心。
“你是我的丈夫, 你这样我怎么会不担心?若是你烦我,只想让丹璧或是谁来伺候你才能痛快,那我就叫她来,别让父王母妃责怪我伺候不力, 叫我难做。”
她往日觉得自己和周瑾的夫妻相处之道并无问题, 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很好, 可偏偏周瑾选出来的属下全都是夫妻恩爱的, 从阿愿说夫妻之间的只言片语中, 她逐渐明白,她和周瑾的婚姻,竟是这么没有人情味。
周瑾这是第一次看到妻子失态,往日都是轻柔耐心的语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怔着看她,半晌无言。
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并非如此,你想多了。”想想又加了一句,语调温和,“我的伤没事,父王母妃那,你不用担心,我会去说。”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清晨升起的阳光渐渐占满了屋中的空间,窗子上的雕花纹顺着阳光落在地面,明明暗暗的,似两人的心,间隔分明。
裴宁到底是大家出身,擦过泪后,很快就恢复过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周瑾身边,帮他重新上药包裹伤口。
又将东西拢好,拿着带血的纱布到门边,轻声嘱咐自己的贴身丫头:“务必让丹璧看到。”
周瑾闻言深邃的丹凤眼里露出一丝打量,他这才明白,自己妻子其实都懂,包括他的想法,不过随便说几句她就全然明白,那方才突然失态是为什么?
两人结合只是因为一道圣旨,他会给予她足够的尊重,从过往来看,他觉得裴宁是懂的。
这时他忽然想起裴宁的娘家,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近些日子,和玉京就不必联系了。”若不是封地和玉京联系太过紧密,他其实不用绷得这么紧。
裴宁心中戚戚,许多事多想想自然能明白,抬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柔顺地道:“是,我知道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不过三言两语的争吵,各自私下消化,面色就恢复如昨。
世子这边的状况很快传到镇南王那,从营中回来后,镇南王便去了周瑾院中,看到儿子的做法,不禁拧眉。
“虽说是做戏,可你也太当真了,或许很快就要出兵,你这样怎么能行?”
周瑾靠着软枕,微微颔首,“父王,儿子心里有数,不会耽误的,何况自己人都骗不过去,哪里能骗到那些人,咋们王府的探子不少,我不能掉以轻心,拖父王的后腿。”
镇南王叹了口气,表情些微寂寥,高大的身影竟然显露出一丝孤寂,“没想到,竟会成了如今这模样。”
周瑾忽然想起一些事,口中道:“有件事想提前禀报父王,这是儿子的过错,还望父王恕罪……”一边说着一边想起身跪拜,被镇南王给按住。
镇南王温声道:“何事,你说吧。”
周瑾想了想,“是关于大哥的事儿……”
……
此时周勤的院子里,秦氏正挺着大肚子坐在一边,榻上是自己受伤的丈夫,正哼着喊疼。
昨日就听说很快要从玉京接回来一位姨娘,她面色并无变化,心里也没有波澜。
听到外头传来声音,她小心起身,见到是公爹,连忙跪下行礼。
镇南王见她挺着大肚子,微微抬手,“不必跪了。”
他一进屋就看到周勤躺在榻上,一脸的萎靡,“怎么样?身上好些没?药都涂上了?”
周勤看到父亲竟然来了,面上的露出惊喜的笑,连连点头,“父王,儿子没事,那些伤都不碍事。”
镇南王看他这模样,确实挺正常的,只不过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想起周瑾说的话——
“大哥这一路惊吓过度,有些拖累进程……回来的时候,儿子就亲手将他打晕了,进城那会儿,为了让他和大家都一样,亲手在他身上割了几刀……”
大概周瑾说的还是含蓄了些,周勤这稀松平常的武艺,恐怕拖累的不只是进程吧,镇南王听说周勤大腿根居然都磨得出血长茧子了,大概还是太养尊处优了,平日练习的少。
他觉得周勤有些不争气,给他机会也只知道做面上功夫,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周家血脉稀薄,又多事难存,不得不重视。
“行,你就多休息,我等会儿让你母亲给你送些上好的药,好好养好身体,好起来后,也要多重视武艺。”
周勤眼中满是孺慕之情,闻言不由感动,“是,儿子知道了。”
镇南王摇摇头,到底不如周瑾那孩子脑子清楚,关怀一番也就出去了,并没有为周勤身上多出的伤口而多几句安慰。
到了午后,阳光逐渐刺眼,带着室内的光线都亮堂不少。
顾之恒旋即睁开了眼,意识还有些迷糊,胡闹了一早上,他也疲累了,还好身上的伤口没有异样,不然阿愿肯定又要骂他。
他只觉浑身有些懒洋洋的,鼻尖馨香环绕,微微侧着身,轻手轻脚的将睡的四仰八叉的隋愿拢在怀里,看她吧唧了两下饱满的粉唇,不由轻笑,觉得她可爱又妩媚,又含住她的唇瓣吮了两下。
隋愿被扰,将头往下埋,柔弱无骨的手推了推,娇滴滴地哼哼,“嗯,不要动我,让我睡,你好烦……”
微微卷起的尾音似一把小刷子,挠的顾之恒心痒痒。
顾之恒检查了她身上的痕迹,有些咋舌,不过睡一觉醒来,她身上的红痕已经青紫一片,长腿上也都是指痕,尤其是两团绵软,好像破了皮。
他怜惜地将她抱紧,心中想着,下一次他肯定不能再这么重了。
起身后,又将隋卞给的信放在床边,等隋愿醒来就能看到,她一定会很高兴。
翡翠见他出来,“姑爷,您醒了,夫人呢?”
顾之恒轻轻摇头,“她还在睡,你们小点声。”
翡翠有些无奈,朝顾之恒摊手,“姑爷,小姐已经闹腾很久了,说娘是骗子,只跟爹爹玩儿,不跟她玩丢手绢。”
顾之恒一愣,想起早上那出,又看看帘后沉睡的隋愿,认命的往顾明静那走去,陪女儿玩起了丢手绢。
顾明静要求颇高,丢高了不行,丢低了也不行,丢太远就嫌弃,丢太近就噘嘴,学隋愿学了个十成十。
“爹爹……笨……”
顾之恒挨了不少骂,在精疲力尽之前,顾明静终于累了,他终于体会到隋愿说一个女孩子力气大,有多难带了,偏偏顾明静的模样又漂亮可爱,连火气都发不出。
他哄完孩子,就去了前院,果然王韬早早就下值回来了。
王韬看他面色有些苍白,眼底青黑,拍拍他的肩,“好好回来就好,我这一阵子也十分担心。”
顾之恒避开他的手,满脸苦笑,“有伤在身。”他不是不疼,只是不想隋愿担心,也不想隋愿哭。
王韬感慨,“功名难挣,你真的不容易。”又笑着邀他进屋喝茶,“说说玉京的事儿吧。”
顾之恒并没有隐瞒,将回来时遇到的险阻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隐去了自己的怀疑,还有世子不让说的地方。
王韬就敏锐多了,眼珠子转了转,“这些人和当年在西郊的那批人,是不是同一批?”
顾之恒摇头,“并不确定,世子也不确定。”
王韬也没有问太多,有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说出来反而有影响,甚至会害了对方。
两人又说了会儿接下来的局势,王韬和隋卞的观点倒是很一致,那就是,乱将起。
隋愿醒来后,屋中的光线已经偏到角落,已是日半山,斜阳照阑干,可她还是赖在榻上久久不愿起来。
她听到玛瑙小声地吩咐,让小丫头将晾晒好的被褥拍打两遍后收起,又听见翡翠叫小丫头去厨房吩咐今晚的菜品,并着顾明静偶尔乱入的咯咯笑声……
隋愿在榻上翻滚两圈,哼唧半天不想起来,身上泛着不同以往的酸涩滋味,回想起清晨的事儿,她红着脸将头埋在了枕下。
这个顾之恒,这辈子简直越来越不要脸。
一抬眼就看到床头的信封,她伸手拿过来,里头不过薄薄的一页纸,上面是熟悉的寥寥数语。
隋愿看着熟悉的字迹还有言语,全是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要夫妻和睦的话。
她眼眶有些发涩,脑中想着亲爹一个人生活在空旷的国公府里,就有些难受,“一点都不想我,哼……”
翡翠听到动静,一掀帘帐,笑盈盈的,“夫人,该起来吃晚饭了。”
隋愿只能进湢室梳洗,发现新做的迷迭香香胰子竟然没动过,她愣了愣,想起顾之恒身上的伤,便没有在意。
不过一出来,就被扑过来的顾明静抱住了腿。
顾明静仰着头,紧紧抱着娘亲的腿,叽里咕噜的,“娘骗子,不和我玩……”
隋愿面色一疼,这丫头力气大,摁到她的伤处了,瞪一眼在一边笑的顾之恒,沙哑着嗓子哄明静。
顾之恒笑着走过来,抱起顾明静,牵着隋愿道:“饿了吧,咱们去吃饭。”
隋愿柔柔一笑,靠在他怀里,迎着火红的夕阳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