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出美人,温泠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是云氏早就知晓的事实。
但她没想到,温泠所出的女儿竟出落得还要美几分,生就画一般无暇的容颜,婀娜多姿,只是单纯立在那儿,便有了珠玉生辉之感。叫她同为女子,第一次有了被美丽震慑出的齿凝之感。
这样的容色……便是谁见了都会被迷住罢。云氏在心中下意识想。
她甚少见南音,平日能避则避,便是上次易亲之事,也是托心腹去南院说道。所以乍见到妆扮后的南音,她着实狠狠惊艳了番。
她尚且如此,身边其他人就更别说,都是头一次知道府中被冷待的二娘生得这般天姿国色。
还是云氏快速回过神来,暗道这样也好,嘉太妃正愁诚王看不上其他娘子,但慕南音这样的美貌,诚王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不会拒绝。
那点眼疾的小毛病,已经完全不算甚么了。
先一步上马车,云氏低声叮嘱女儿,“待会儿宴上不许为难二娘子,知道吗?”
慕笙月很惊讶,“我为难她做什么?她有甚么值得我在意的?”
云氏滞了下,见笙月天真的神色又不知该怎么说,最终只拍了下她的手,“没甚么,不为难就好。”
她这个女儿来之不易,所以平时宠纵居多,叫笙月除了任性些,竟没几个多余的心眼。拿那庆州伯幼子朱明意来说,云氏稍微查了番,知道朱明意是瞧不上南音的外家和在府里的地位,故而有意引诱笙月,叫笙月起了换亲的心思。
可惜那一年她随慕怀林去了黔中道,家里的事鞭长莫及,一年下来让笙月被朱明意迷得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若不是笙月死活哭闹,庆州伯的门楣也不算低,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应下这桩婚事。
但应下是一回事,此刻见女儿一心期盼着见情郎的模样又是一回事。
云氏拉下脸,复道:“还有,男女有别,即便你如今已定亲了,也该矜持些。不许去寻朱明意,就好好儿地和小娘子们待一起,知道吗?”
慕笙月口中应了,心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
母女俩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南音也上了马车,云氏立刻噤声。
启程后,车内唯余一片寂静,谁都不曾开口多说一句话。
临到玉灵长公主府前,云氏才略显冷硬地叮嘱,“我待会儿要和各位夫人们说话,你就跟着笙月,莫要一个人乱走。”
说罢也没指望南音应,就带着二人往里走去。
……
玉灵长公主是绥帝二姐,颇受先帝宠爱,亦是将自家府邸改成道观的两位公主之一。
她虽当了女冠,但行事做派和以往并没有很大区别,照旧会时不时摆宴作乐,只道不会招驸马。
这样的日子比寻常贵夫人不知滋润多少,所以许多人背地里交谈时说长公主离经叛道,不是女儿典范,但心底有多歆羡,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文会宴是各家年轻郎君和小娘子大展身手的玩乐宴,隔了座园子,各自吟诗作文章,若来了兴致,还能互相交流。
慕怀林的官职在整座长安城算不得甚么,但架不住云家老尚书余威犹在,所以慕笙月在这种宴会中颇有几分地位。
见她和一位眼生的小娘子同行,众人先是好奇,待仔细看向南音时,齐齐一怔,眼中不由浮现惊艳。
“阿念,这是你从哪儿带来的神仙般的小娘子?”相熟之人三两步走来,手搀上慕笙月一臂,眼睛却黏在了南音身上不肯离开。
不是她夸张,实在是这小娘子生得也太……若她是个男子,只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抢回家,好好珍藏起来。
金屋藏娇的乐趣所在,也就是这样了罢。
开口之人自认也算是个美人,但和眼前人相比,竟甚么都算不上了。且她还生不出甚么嫉妒之心,只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好友对南音的兴趣一看便知,叫慕笙月老大不高兴,把云氏叮嘱的话儿硬邦邦道出,“是我家二娘子,平日里喜静,甚少出门,今日带她出来玩一玩。”
慕家二娘子。有些人迅速反应过来这位的身世,这才注意到那眼眸上的白翳,不由惋惜白璧蒙尘。
乍然得到众人瞩目,南音的手心几乎瞬间冒汗,头晕目眩,步伐僵硬,有种想立刻回头的冲动。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出门不小心引人注意都要盛,她发现自己对他人的目光竟有些……害怕。
紫檀自然能感觉到这些,忧心地握紧娘子手臂,低低出声,“娘子……?”
青姨以往严肃地和她说娘子不能总待在院子里不出门,她还没当回事,因为娘子每次戴着帷帽去街市都和寻常小娘子一样,落落大方,能玩能笑,哪里像青姨说得那么严重。
如今一看,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顺着紫檀的力量,南音转握住了她的手,这种被支撑的感觉稍稍缓解了她的情绪,轻声回,“无事。”
这可不像无事的模样。紫檀能看到,娘子额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想帮她拭去,又担心在众人面前失仪,便想扶她去一处僻静的地方。
紫檀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一应种种都不熟悉,只能不得已地将目光投向慕笙月,希望大娘子能注意到她们娘子此刻的状态,带娘子去别处。
但慕笙月哪儿真愿意给南音当文会宴的领路人,她正迫不及待想去见未婚夫,心都飞到了园子另外一头。
所以介绍了这么一句之后,慕笙月就借着友人找她的机会溜之大吉,仅剩南音独自面对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
她是生面孔,又有这样的容貌,正是最引人好奇的时候。善意、恶意、审视……各式目光都有。
然而在南音的眼中,所有人的脸都是糊的。她看不到她们的神色,只感觉所有人都如同立在那儿的雕塑,正冷冰冰地凝视她,铺天盖地的视线几乎结成实质的牢笼,将她禁锢其中。
脚步无法抬起,亦不知该向何处走,仿佛到处都是择人而噬的巨兽。
她感觉过了许久,实际上只几息而已。慕笙月离开后,立刻便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小娘子笑着快步走来,“这位便是慕二娘子罢?久闻不如一见,果然漂亮得仙子般,叫人自惭形秽。我叫郑璎,中书令是我祖父,你唤我小名棠棠就好了。”
她熟络地挽着人往一边儿的葡萄架走去,边道:“你名为南音,我能这么称呼你吗?还是有甚么小名儿?你别怕,我这人生性自来熟,一见你就觉得尤其投缘,便忝着脸上来,抢先别人一步和你说话儿。你这样好看,多的是人想和你搭话呢。”
再自来熟,能说出“久闻不如一见”的话,先前应该是知道她的。
独自面对一位同龄小娘子,和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的感觉截然不同,南音压力骤减,情绪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我没有小名,唤南音就好,但……”
郑璎明白她的未尽之意,偷笑了声,凑近道:“是行止和我说的,他说自己有位天仙般的小表妹,我起初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不是在我面前吹嘘。”
行止便是相如端,南音顿时明白过来。郑璎还告诉她,今日相如端也来参宴了,正在郎君所待的那个园子里。
他听说南音要参加文会宴,特意拜托郑璎照顾她。
郑璎道:“哪儿需要他说,一见南音,我便知道咱们是命中注定的好友,喜欢你都来不及。”
南音很少面对这样直接热烈的喜爱,一时面色微红,说了声谢谢。
她本就肤色雪白,红晕微浮的模样尤其明显,郑璎见她眼睫飞快地颤,只觉得如同蝶翼般扇到了自己心中,可爱极了。
极力忍住了某些类似登徒子的想法,郑璎道:“你以往没来过这种宴会,好多人都不识得,我带你去见见,可好?”
南音仅犹豫了一瞬,点头说好,郑璎便含笑引她去结识宴中各位小娘子。
作为中书令的孙女,郑璎地位非同一般,她品性好,结交的也都是家世相当且为人良善的小娘子。南音跟着转了一圈,接收到无数善意,不知不觉也成了场中的中心。
这时候,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就没那般赤()裸裸了,相对而言隐蔽了许多。
有人问道:“你的眼疾,是完全看不见,还是有阻碍般视物模糊?”
问话人语气寻常,并无讥讽之意,南音也很自然道:“现下是视物不清,大体仍看得见。”
“原来如此。”这人点点头,“原先还有传言说成那样儿,我还以为……不过你当真很厉害了,我方才听你说,竟还读了好些书,会作画,若是我,我自认做不到这样心平气和。”
大约出身武将世家的人都比较心直口快,这位赵娘子便是如此,她的话没有让南音感到冒犯,唯有真诚。
说到方才离开的慕笙月,赵娘子颇为不屑,“不要脸皮的玩意儿,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也能瞧上。我看那朱明意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趁着慕家长辈走了就天天往慕家跑,狗男女勾搭到一块儿,正巧叫你甩了这包袱。不过南音你还是柔弱了些,若是我,定要拿鞭子把那朱明意抽得叫奶奶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