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应两个孩子,冷漠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上到一楼,只听得“嘭”的一声狠狠关上门的声音。
“她就住在我妹妹家对门。”李执说。
这位周老师看起来十分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整个脸部浮肿着,素面朝天,脸色发白,嘴唇上起着干皮。身上那条苎麻质地的裙子,又皱又脏。脚上民族风的平底布鞋沾满干泥巴。手上拎一个绣着黄色凤尾图案的木腕手提包。
闻听此言,我和宿最对了一下眼神,又返回到楼里,敲响了周老师家的门。
她打开门,将一袋垃圾扔在门外,黑着脸白了我们一眼,“三位让一让。”说罢,就要关上门。
李执用一只脚挡在门口,“不好意思,周老师,方便和您说几句话吗?”
“不方便。”对方怒气冲冲地使劲关门。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李执坚持。
这时,其中的小男孩上前拉住了周老师的手,稚嫩地喊了声,“周老师——”
周老师表情痛苦地抽出手按住额头,犹豫了几秒钟,重新打开了门,“你们进来吧。”
“你们要和我说什么?”对方走去卫生间拿了拖布在地上随意拖着。
“您丈夫有可能不是自杀。”李执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对方头也不抬地反问,“我现在家破人亡,不是拜你妹妹所赐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妹妹也不是自杀。”李执认真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对方走进卧室拖地,“我不想在我的房子里谈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
“我妹妹,她不会扔下自己年幼的孩子去和哪个男人殉情的。”
“再谈论那个女人,就请三位离开我的房子。”
“您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吗?”我问。
对方从卧室走出来,将一团纸扔在李执脚边。李执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封电脑打印的遗书。遗书内容只有一句:请照顾好孩子。末尾只有一个日期,正是事发当天的时间。我注意到鞋柜上她的包包旁边,掉着一张彩超单。显示孩子已有八周。
她走过来,要去卫生间洗拖布,被卫生间门口的水滑了一跤。我赶紧走过去扶住她,帮她洗干净拖布,挂在门后的钩子上。
她的语气略微柔软下来,“谢谢你。”
“不客气。”
她长呼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就着水喝下几粒叶酸片,摸着肚子说:“自从那个女人搬到这里来,我老公就不对了。心猿意马。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好意思,等一下。”我让宿最先把两个孩子带下楼,去小区外面的车里等我们。
等两个孩子走出去,关上门,她才继续说下去。
“三个月前,我就发现我老公不对劲了。经常在楼下心不在焉的偷偷看那个窗户。上个礼拜,我晚上听见他躲在楼下车里偷偷打电话。一抬头,我就看到你妹妹举着手机站在窗口。马上,我老公就从车里下来,发现了树后面的我。”
我环顾四周,发现周老师的家里没有一件男人的衣服、鞋子,以及两个人的合影。刚才在卫生间也没发现男人的洗漱用品。
周老师似乎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关注点。“我已经把他的东西当垃圾一样都丢出去了。出轨的男人我嫌脏。包括他用过的碗筷、穿过的衣物,我看都不想看见。恶心!”
她捏起沙发靠背上的一个鲸鱼玩偶,马上起身扔到门外的垃圾袋里去,“这儿还有个漏网之鱼。现在他的东西,我真是看一眼就想吐。”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相信我妹妹,她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亲眼所见,你相信不相信有什么用呢?事情确确实实是发生了。人家两个人就是狠心扔下两边的孩子和家庭,去殉情了。其实,如果他光明正大来跟我提离婚,我是会同意的。也用不着非得去死。那种窝窝囊囊的男人,还出轨女邻居,我根本不会舍不得。我保证一万个愿意离婚。”
我看看那封遗书,又走到沙发旁边看看那部打印机,拿起打印机旁边打印出来的几张纸看着。那些纸页右上角都有一抹一模一样的墨痕。遗书的纸页上却没有。
恰好这时,打印机吐出几张钢琴培训中心的宣传单。这是传真过来的。这是一部有传真功能的打印机。
见状,周老师给我和李执一人发了一张,“如果有认识的人要学钢琴,请与我联系。毕竟谁死了,日子都要过下去,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靠这个活下去。”
李执将宣传单放回去。
周老师白了一眼李执,“身为姐姐,你真的了解你妹妹吗?比如她的三观,她的性格中隐藏起来的黑暗部分。听说你们姐妹俩多年未见。毕竟人是会变的。变得你不认识。”
“再怎么变,人的本性都不会变。是梨不会变成红薯。是孔雀不会变成老鼠。不是亲眼所见的事,是不能相信的。亲眼所见的事,都未必就是你见到的那样。”
周老师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要休息了,二位请离开吧。也请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只想安安稳稳的生下孩子,清清静静地生活。”
走到门外,我听到她的那部打印机传来“吱吱”的吐纸声。
走在小区里,我发现沿途的墙上、电线杆上,新贴了许多房屋出售广告。显示的地址就是周老师家。
两位阿姨走在我们前面,一边揭下一页广告收进包里,一边嘀咕着。
“我想和我老头去看看那个房子,听说价钱很便宜。要是合适呢,就买下来。到时候,我们老两口搬到那个房子去,现在这个六楼给我儿子当婚房。”
“嗯,这个安排挺合适,和儿子住在一个小区,将来也好相互照应。”
“你说啊,那么好的老婆在家里放着,肚子里还有个娃儿,竟然去跟对门的老婆殉情,他是咋想的呢?男人啊!唉!”
“其实啊,他们出事前几天晚上,具体哪天晚上我也记不清了。我骑着自动车经过楼下,碰见过那男的。还差点把他手里的鱼桶给撞翻。”
“哦?”
“当时,那男的小心翼翼抱着个鱼桶,开心地像个小孩子。还说,今天终于钓着个大的,要赶紧回去给老婆炖鱼汤补补。说他老婆最近特别爱吃鱼。”
李执追上去,加入她们的谈话,“这么看,他们夫妻的感情看起来很稳定啊?”
刚刚说话的阿姨想了想,“说不好吧,又挺好。那位周老师的老公是个拆二代,说起来,他们家也是不缺钱的。有好几个房子收租呢。”
另一个阿姨嗤笑一声,“切!年纪轻轻的,就算有钱,成天窝在家里,也是没出息的。看我儿子,今年博士还没毕业,就被外企给签走了,要去大企业大展拳脚。年轻人,没点追求是不行的。所以你们看,出事了吧。”后半段话明显提高了嗓门。下巴高高扬起。
这位阿姨笑了笑,“自然是人各有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