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曦坑害韩侂胄的这几句,不仅能扰韩侂胄之心,更可激韩侂胄之恨。”后者才是林陌最想见到。
就在韩侂胄因急功近利而不请自来、无意间帮山东金军解困的同期,林陌写信建议战狼“联合那位对我们敌意锐减的完颜匡,他正负责与宋廷使者方信孺的谈判,可教他添个‘擒杀韩侂胄’的要求”;完颜匡果然如他所料,与战狼一笑泯恩仇,并正是以吴曦临死前的这几句为由,说服金帝、完颜宗浩等人点头,最终使大金朝堂从上到下都意见统一:
韩侂胄授意吴曦侮辱曹王、对我大金皇室不敬就是羞辱天子,加之肆意发动北伐引致生灵涂炭,我方坚决要求宋廷将这千古罪人枭首!否则,两国休兵免谈,鱼死网破也罢!
林陌大军借曹王阵法抄近路逼近山东之际,浙西临安,针对韩侂胄脆弱本心的舆论也已烧到火候;不出意外,方信孺所转达的“金人不依不饶要您首级”必会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器量狭窄的韩侂胄彻底激怒。接下来,林陌的上策,是韩侂胄频繁吹风,哄得宋帝对林阡生疑,宋廷与宋盟反目成仇;中策,是宋帝与林阡不疑,但韩侂胄对林阡生恨,从此作为一个跳梁小丑,不停从后方对林阡掣肘。林陌没有下策。
何种舆论?战狼给的是山东之战,“战神林阡攻无不克,一刀屠尽金军群雄”,“天骄徐辕刀下,金帝割须弃袍”,“金军要韩太师头颅,林阡毫不在意,继续赶尽杀绝”……
到此,金军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上天也待林阡不薄,在方信孺结束谈判离开河南当天,林阡正巧与陈旭摆酒给他践行、给了方信孺瞒天过海的勇气,不经意间,从源头堵住了这道林陌急需的东风。所以在这节骨眼上,韩侂胄并不知道金廷是真的在索要自己的项上人头,未曾如金军所愿听到“枭首”传言就怒不可遏,反而一笑而过觉得那些流言都是妄语,于是,韩侂胄仅仅是出于私心、利用舆论来借题发挥——
近来宋廷的“主战”“主和”派界限模糊,反倒是“挺韩”“倒韩”派旗帜鲜明,韩侂胄为求保住地位,建功立业之心更盛;眼看林阡节节胜利,自然心里发痒、跃跃欲试,一逮到机会面圣便有无穷参奏,借题发挥的内容也五花八门,除了战狼为他安排好的山东之战剧情,还有术虎高琪为他备妥的川蜀安丙杀杨巨源事件——
“虽说安丙已完全认罪和自请免职、刘甲杨辅等人也都数落他的不是,看似皇上用刘甲去制衡安丙最为可行,但臣思前想后,总认为……川蜀一片和睦、情况太过离奇。臣闻京湖一带风传,林阡悍妻坐拥川蜀,刘甲安丙杨辅之类,不过都是她的傀儡!皇上,无空穴,不来风啊。”“安丙一而再再而三胆敢僭越和金方谈判,臣以为,正是那悍妇借给他的胆子!”“只手遮天,倒行逆施,牝鸡司晨,与唐之武后无异!”“昔年悍妇主动向圣上索要‘川蜀安抚使’,圣上不给,她就强抢,耿耿于怀至今,果然被她抢得;昔年圣上问林阡,想要何种官职,林阡笑而不语,我看,王侯将相,不入其眼了。”“不是要扣押高手堂迫大金全面退兵的吗,怎么轻易就放走了完颜永琏?终究还是血浓于水!那悍妇是金国公主,林阡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恐早有不臣之心。”
赵扩哪受得了韩侂胄朝上朝下反反复复的耳边风,终于同意毕再遇作为南宋王师北上相助,给了韩侂胄对战功分一杯羹的机会,也令金军有了南宋官军又来搅局的希望。然而毕再遇却深知林阡之心、自愿“兵败”袖手而去,另一厢,云烟和鸣铮也有意无意给赵扩看见煮沸面汤的泡沫溢出、使他意识到官军不该激进重蹈覆辙的道理……故此,中秋过后韩侂胄在临安的第二拨小动作刚生即灭,如陈旭所言“小闹怡情”、隔靴搔痒;不久后,夔王府的素心也对李全分析说,韩侂胄对林阡只是妒忌,而非憎恨、敌视,自不可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纵观全局,林陌和战狼的绝妙计划因为方信孺对韩侂胄的刻意隐瞒而被死死钉在了下策——完颜宗浩和完颜匡又不可能跑到宋帝面前去强调谈判结果!而那方信孺,恰是个面对酷刑都不会被撬开口的狠人。只要韩侂胄长久不知情,用宋廷去扰林阡的这条路就完全行不通。
“双月同天,众星隐灭。其余矛盾暂时都插不进足,林阡林陌,到底是要正面对上了。”夔王府的仙卿曾预言,八月下旬乃至九月,阡陌之伤将受万众瞩目。
中秋将至,川蜀大定,林阡还是没回得来,吟儿既苦恼自己没锁得住林陌,又郁闷自己被忆舟给锁住了,不然,什么青潍什么胶西什么密州什么沂水,她一定追过去帮林阡一起打。
这两天她才从海上升明月处获知,安丙和林陌谈判那会儿,林陌曾私底下吐血虚弱、无法再战,这才同意与安丙偃旗息鼓。那吐血好像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林阡在青潍小树林被天火岛围攻时中毒所致!吟儿一方面感谢林阡保佑川蜀,一方面又为他心疼至极:老这么折腾要怎么好!他跟她不一样,中一点毒都很难扛。
被樊井几次三番地恐吓,再加上这些天吟儿确实也力不从心,所以“待川蜀稳定些,我就去山东找你”的念头无奈地刚产生就打消,闲暇时候,她除了练剑、育儿,就是趁着安抚川军的间隙搜刮药材——川蜀确实地灵人杰,细细探究,治腰的疗腿的黑发的提神的应有尽有。
林阡要她努力牵好李好义杨巨源麾下和安丙的手,怕是死也想不到,她会借此机会中饱私囊吧……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药大部分还是给林阡用,想来他也不会怪责她。
小部分则是送给父亲去的,孤夫人完成得越好,吟儿就越觉得:凌大人不配占有我的情绪。
美中不足的只有:父亲本该好了,为何依然卧病、闭关不出、毫无音讯?这一点或许不是私事,孤夫人也不曾向吟儿透露内情。
管它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父亲还活着!吟儿强打精神,孤夫人说得没错,怀孕的时候心情要好,孩子生出来才会笑口常开。
当烽火渐行渐远,短刀谷连空气都新鲜了许多,秋夜她总爱躺在河畔的小船上纳凉,仰头拥揽天穹,卧时拈来涟漪,睡听清风习习,身心无忧无虑,而一旦有几分倦意,便唤十三翼相护、给她就地打盹、糊涂地做几个美梦也好。
“无形无相,自由自在,你是万象,万象又不及你……”“吟儿,是要跃到这一剑上面看,才能将这一剑巩固了。”也不知是梦是现实,还是把梦做进现实里来了?一开始还是武休关前林阡与她刀剑共舞、在她身后挽住她手教她如何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忽然吟儿就一惊而醒纵身而上,提携惜音裹挟万象纵横于天地之间,这一剑,好轻快,顺风去,渡越溟,撞到月光正中央,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清秋一点水萤飞?羌管悠悠霜满地?起什么名字好?”吟儿轻飘飘地落回船头,来不及揉惺忪的睡眼,喜悦地回忆着适才的手感,仿佛一股暖意还在脉搏间弹跳。
“主母……梦中也可自创剑法?!”十三翼嘴巴都惊得合不起来了,虽然主母这一剑惊鸿般开始、电闪般结束,空气里,却似乎还定格着一道清亮的弧光……不对,不是空气,是眼球!
“主母,谷外有人求见。”这当儿,戴宗的麾下前来禀报吟儿。
“为何要告知我?”吟儿奇道,如今我已退居二线,这些事不是该找风鸣涧吗。
“是两个女人,指明了要见主母……”
“莫不是……云蓝师父!你们这还阻拦?不认识老盟主的么!”吟儿想起云蓝先前传书给自己,喜不自禁,赶紧过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