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这么快?竟又败了?!”六月初八,完颜坐在完颜匡面前黑着脸,恨不得把手里的急报撕成一片片
朕已经亲自抵达武休关准备和安丙密谈了,谁知那曹王府最近两战会在秦州败得如此神速还一次比一次难看!
完颜向来认为,曹王是虎,其余皇叔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的狼,完颜匡则是多年狐狸终于修成了狼,几相平衡,可使他帝位高枕无忧。原本还担心完颜匡能力不足做不好,怎料完颜匡进步得出乎预料而曹王府却令他大失所望?!
不错,完颜匡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仅在兴元府扩张得空前顺利,他本人也一如完颜所愿,洗心革面,诚意受控,否则,完颜怎会亲赴武休关,来这里的第一前提就是朕要安全啊
只要完颜匡的狼性里有一丝狗的忠诚,那就是朕说的“准备充足”和“内部安全”。所以完颜一确定完颜匡的心意就欣然动身西进。
事实上,像完颜匡这样的老滑头岂会吃不透圣意?他在看到孤夫人来川蜀时的第一刻就已经完全透彻!
但之所以一直不遂完颜的意,一是,如果轻易就能达到目的、必会使完颜不够珍惜,唯有慢慢给他提升期待、才能最大程度凸显自身价值,二是,到战功建立妥当的时候再体现忠诚,完颜会更容易接受和信任自己,对自己这段时间内的所有可疑行为都既往不咎
那么,完颜匡又是怎么体现这忠诚心意的?关键性的一步他是怎么朝完颜迈的?
投其所好啊!继续出卖完颜看不惯的人!那可不就是吴曦吗?一看火候已到,完颜匡便上奏金帝:“微臣怀疑蜀王失控,竟然背着圣上乱来!”这是完颜匡继郢王、小豫王、潞王、曹王之后,出卖的又一个王。大概可以这么说,廉价的信任,从卖王开始?
之所以觉得火候已到,是因第六场秦州会战之前,曹王府全体蓄着一股“势要反败为胜”的气,那气焰积攒得旺盛之至、毫不夸张地说都快有形、千里之外都感受得到,完颜匡掐指一算他们也是时候该触底反弹、终结林阡的连胜了;果然上奏的同时,还听闻曹王府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定会对林匪绝地反击”……
结果,才第二天就听说他们在第六战里全面崩溃!完颜匡恨不得化身为鸟去拦自己发给完颜的信鸽我完颜匡居然也有算错的时候!?
那一厢,完颜得知完颜匡的回归后高兴至极,虽然已经获悉第六场大败、看似失去了“外部安全”,却仍然决定不改变来兴元府的决定,一则帝王应保持一言九鼎的威严,二则,完颜对战势是这样看的:曹王府只需吸取教训、稳扎稳打着打第七场,离林匪来攻兴元府还早得很。所以完颜放心大胆给自己推算出了长达十日的安全期。
迫不及待动身的完颜,一边对完颜匡安抚:“卿已有足够地盘,就算林阡来也不惧。”一边对曹王府激励:“第六场,我知你们被孤夫人的情报扰乱了军心,但她终究妇人之仁、曹王受苦未必是真,还望你们稍安勿躁、尽快恢复正常水准;第七场,朕昨日已说过会支持到底,你们且继续一往无前,朕已在去川蜀的路上。”
他知道曹王府一定会因为曹王这个人质而听令,尽管人质并不在他的手上、也快在了;至于完颜匡?不是断线风筝就行朕允许你有小心思,只要朕还能控制着你。想到那里,完颜不免洋洋自得,用孤夫人来制衡和敲打完颜匡,终于还是成功了完全不负朕的期望,他的小心思尽在朕的股掌,连投靠朕的日子都吻合预期;既然他割弃吴曦倒回了朕,说明他知道只有臣服于朕才契合他的最大利益……
聪明地决定好老实效忠,这才是朕要的完颜匡啊。
那就开始吧,要求蜀王停止胡作非为、保住曹王性命以安三军,此其一也;与安丙密谈划界、威慑韩胄与林阡,此其二也
这也是完颜给自己算出起码有十天安全的根由:兴元府尤其武休关附近,将通过吴曦和完颜匡的跳板落到他完颜手上,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林阡心思一乱,必定会犹豫到底先打凤翔还是先打兴元府,这般情况下不一定能胜第七场……
看吧,大金命运还是看朕吧。
完颜虽是帝王,也必须在某些方面建功,否则怎么镇得住此起彼伏的牛鬼蛇神?又拿什么来拴住精明如完颜匡之流?
为了规避枕边人和江湖刺客带来的风险,完颜从京兆府到兴元府花了好几天,千回百转;但战报却一次比一次间隔短,短到他真怕急递铺的人或信鸽冲撞起来。这不,才刚到完颜匡的面前坐下,第七场秦州会战的结果就直接而凄切地传到耳边!林陌一败涂地,拦不住林阡了!这么快?!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完颜意识到恐怕没十天安全了,密谈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是羊入虎口,他必须尽可能地在林阡来打兴元府之前就抽身走!
“对安丙说,明日密谈,过期不候……”完颜克制着胆颤站在关前,浏览着川蜀的大好河山,同时对完颜匡竭力冷静地下令。值得庆幸的是,川蜀这只肥鸭子暂时还是吃在了嘴边的,对啊,毕竟还有安丙啊,如果能像当初策反吴曦那样策反安丙,未尝不会出现他完颜作为大金帝王对金宋全局的翻盘
密谈就真是密谈?还可以是策反!策反谁不是策反?吴曦早就是弃子,安丙正是下一个啊!现在和仙人关之战时期已经不同,安丙和宋廷之间很可能会有疏远和心结……完颜满意地敲着城墙,朕才是顶级战略大师!
“皇上,密谈的地点选在?”完颜匡毕恭毕敬地问,到武休关后他不仅组织高手、更亲自贴身保护完颜安全,教完颜看得出完颜匡这点忠诚还是真的,于是笑着,答非所问:“若能这般横扫川蜀五十四州,撒速,你可就真是为朕长脸了,右副元帅如何配得上你?”言下之意,你继续忠诚继续有能力,则朕一定也会对你投桃报李,至少先给你升成左副元帅。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不求名利,只愿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颜匡赶紧跪拜,明确表忠。
“随我出去走走,选个合适的地点吧。”完颜拉着完颜匡走下台阶。
完颜匡先还顺从,忽然却好像愣了愣:“皇上,不妨吃些午膳再去?”
“不必。朕不饿。”完颜笑。
“会否危险?此刻,街头巷尾只怕人多。”完颜匡仍然找借口推脱。
“朕有赛不。”完颜指着暗处。完颜匡循声而去,以完颜赛不为首的大内高手,若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到。虽然这些暗卫比不过高手堂和林阡那帮绝顶高手,但高手堂和林阡的危险相互之间抵消得干净,完颜用他们来抵御寻常的江湖刺客还是绰绰有余的。
完颜没有想过完颜匡半推半就的缘由,直到武休关某个喧闹的街头,他和暗卫们一起被淹没在欢呼的人群,亲眼看着那个披头散发奄奄一息的老人被砸倒在地头破血流,继而整个人都被踩在了伪蜀军肮脏的靴子底下不得动弹的惨状。那个老人……
怎是……
朕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叔?!!
完颜的眼眶蓦地红热,只觉有一股热血直接冲涌上头,那个人,向来只有朕才能去羞辱,他是大金守御北疆、镇压南宋的枭雄,戎马一世,威震八方,怎能,怎能在此间,遭到这些卑贱到骨子里的汉民欺凌……
原来皇叔他不是受苦而是受辱!?原来孤夫人说的情势危殆是这个意思!却教她怎么启齿,难怪那信纸都像被揉皱过哭湿过,他还奇怪了孤夫人不是向来女中豪杰么!
“皇上……”完颜匡一把将他挽住,连连以眼神暗示,这里人多,危险……
身在此山中的武休关伪蜀军民,现在还以为他们是正统的宋军宋民,他们不信安丙而更信吴曦,正是因为吴曦用曹王一叶障目他们觉得是义军误会了、吴曦根本是大宋的忠臣!换句话说吴曦现在还在靠骗术席卷川蜀,在一切都没有图穷匕见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吴匡是完颜匡的化名,也以为金帝和安大人的密谈是为了给秦州划界而跟吴曦无关跟这里也无关,所以,微服私访的完颜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行动……
许久,直到示众的队伍过去了,围观的民众散开了,完颜一颗心都被恼羞成怒的感受塞满,回过头来,直射完颜匡的目光如猎鹰般,似要将完颜匡的内脏都啄出来。原来如此吗完颜匡,你还想诓骗朕到什么时候!这才是你说的,让曹王为大金散最后一丝热?
“皇上,微臣怕您难过,委实是蜀王他……他失控了……”完颜匡的头越来越低,整个人都佝偻着身子。
他这副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令完颜蓦地回想起适才那个颤颤巍巍的枯瘦老人,被旧伤新病折磨得和过去顶天立地的曹王爷判若两人……“哦,对,是吴曦干的,你怕朕见到,你,你适才一直拦着朕来……”
心乱如麻,难得一次对完颜匡也产生了误判,完颜才走两步就站立不稳,膝盖突然一阵钻心剧痛,疼到禁不住仰天长哭:“朕的皇叔,何时起竟在敌境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
蜀民辱完颜永琏,跟辱我完颜有何两样!吴曦,你完了,待此间事了,朕第一个就是将你五马分尸!完颜痛哭流涕,不仅腿走不动,更还连连咳嗽,眼前频频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