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开始,林阡竟调动起曹王的一举一动,而不再是曹王牵着林阡的鼻子走?哪怕曹王主力明明已经开入兴州,注意力还是不可避免要被林阡分到静宁。
不同于凌大杰有时会抱怨腊月中旬大散关之战的那支流矢、认为从它开始逆转了完颜永琏对林阡的常胜不败,卿旭瑭自这场正月中旬大散关之战后,满心满脑都是林阡的饮恨刀,回味当时世人都以为无解的“大千世界尽在微尘”和瞬间就被林阡自己推翻的“云去月现尘拂镜明”——
“他的刀,我破不了,只有他自己能收。”那样一个豪情万丈的男人,凭何就不能与曹王一决高下?就像当初在西陵峡他为棋逢对手而欣喜若狂一样,林阡的迎头赶上,令卿旭瑭为素来百战不殆的曹王感到快意。
此番卿旭瑭与战狼、高风雷等人奉曹王之命分批北上秦州,正是为了应对即将由林阡发起的第四场静宁会战。路线当然不可能随意,一则卷甲倍道、兵贵神速,二则,卿旭瑭要故意避开一个他不想见到的故人。
心事重重,刚从对林阡的在意里回神,瞬间就沉浸到对另一个人的介怀中去:卿旭瑭,你这过去的郢王府第一,竟不敢见过去的郢王府第二。
这个令人难忘的开禧三年初,曹王遭遇了他人生中难得的严峻挑战。众多宵小对曹王的合力诋毁,其实都是酝酿隐忍多年不敢发,近来大半因为林阡而壮胆,却比林阡的正面打压伤害更甚……卿旭瑭一介武夫,快意久了终于意识到,暗箭环伺,十面埋伏,他更该为曹王忧虑。
借林阡东风对曹王落井下石的又岂止觊觎皇位的王爷、各怀鬼胎的权臣、老眼昏花的所谓忠贤?还有一支卿旭瑭关心过却渐渐遗忘的复仇大军,正是在邓唐三王内斗中败北后来被冠上“谋逆”罪名的郢王府余党。他们以郢王府第二的常牵念为首,接连聚集在了雨祈公主和明哲驸马的身边,西线、中线、东线满天下地流窜,竟然始终没有放弃过为郢王平反……
据战狼在常牵念身边的线人描述,他们是通过贾氏这一渠道接近了圣上,趁着环庆失陷、政敌弹劾的最佳时机说服圣上为郢王翻案。在那之前,阴谋败露后就束手就擒的郢王,一直都被曹王关押在秦州狱中。圣上不见,是懒得见,是表示他信任曹王。日前,圣上忽然宣布提审郢王、还派常牵念和黄明哲亲自前来秦州护送郢王去京兆府,可想而知,圣上此举对曹王是怎样的旁敲侧击。
“哼,这是要卸磨杀驴吗。”卿旭瑭再怎么不懂政治斗争,也看得出圣上不敢明着动曹王而只能这样暗暗地损他伤他,圣上的意思是提醒曹王等着“总有一天朕会逮着机会治你”。眼看郢王一定会反咬曹王,曹王却必须保证郢王沿途不能出半点事,因为一出事就给了圣上“机会”,哪怕是秋后算账的机会……
唉,曹王和林阡委实一模一样,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他们彼此都迫切需要彻底打败对方、突破眼前困局……可叹,在与林阡紧锣密鼓的备战之外,曹王仍然要安排一部分兵力暗中保护郢王东去,另一方面,曹王却明白卿旭瑭被指“背叛旧主”的苦衷,因而为他安排了一条与郢王几乎没有交集的北上之路。卿旭瑭对此感激不尽,却没料到,正当他内心百转千回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兵戈声。
就是这么巧?在相距最近的这一点,刻意躲开的人终于还是遇上?命途就是这样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其中的机缘巧合和猝不及防往往教人不可思议。
“怎么……”油然而生不祥预感,卿旭瑭提刀防御的同时,正待下令麾下兵马严防宋匪偷袭,却感觉得到那熟悉得令他抗拒的武器和步伐越临越近——常牵念,是你?我不去惹你,你却来堵我?!
刷一声响,那把名叫“九万里”的战钩居高临下直向卿旭瑭刺来,高的不是地形,而是其钩中“危乎高哉”的太行观感,最先以“火龙明鸟道”纵横跌宕,继而以“铁骑绕羊肠”迂回如浪,招式激猛,内力深厚,竟十回合内就对卿旭瑭敌意白热。
“常牵念,你不保护郢王,来打我做什么!?”卿旭瑭气不打一处来,被迫挥斥出被林阡精炼过的朔风刀法。
“卿旭瑭,我只追出百步,果然啊,如我所料是你们干的!!”常牵念满脸憎恶不像有假,一遇卿旭瑭便分外眼红。他的钩同样也是在河东和淮南对林阡遇强则强,早已不是当年在郢王府里看家护院的水平。
“什么……”卿旭瑭一愣,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们,遇到埋伏了?”
“早料到有人要杀人灭口,没想到会这般迫不及待,更想不到,某人吃里扒外到这程度!”常牵念冷笑一声,狠辣钩法始终不曾停断,话音刚落一钩“登临万象悬”径直将卿旭瑭衣袖刺开一道。
“常牵念你好好说话!”卿旭瑭来不及自辩,回斩一刀“朔风卷酒旗”赶紧关切询问,“郢王他……没事吧?”
“你当然是希望王爷出事!不过可惜,让你失望了,小豫王及其护卫刚巧来得及时,你这凶手,随我伏法!”常牵念二话不说要以“浮云卷暮秋”将他擒拿。
“常牵念,这算公报私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最不愿意郢王出事的就是曹王!”卿旭瑭聪明了一回,一招“水寒风似刀”格挡,自然不可能甘心蒙上这不白之冤,“而我卿旭瑭行端坐直,虽然与郢王分道扬镳,亦不可能丧心病狂杀旧主!”
“跟了曹王一段时日,你倒是奸猾了许多。”常牵念总算不在气头,敌意却只是减了分毫,钩法环环相扣,与他不可开交,“就怕你们擎着诸如此类的挡箭牌,还是要顶风作案对我们王爷不利。毕竟,曹王麾下,太多宵小了。”
“混账!什么宵小!你岂能这样说曹王!常牵念,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卿旭瑭怒火被点燃,以“人心之险甚山川”愤然与之相对,“若不是曹王拼力救你,九月的河东之战你早死了。常牵念,世人都说你是郢王府的谋主,可你呢,‘有谋而无识’!”
“比得上某人‘有识却无节’?曹王将我从棺材里抱出去,只不过是收买人心为邓唐内斗铺路,我常牵念再如何不才,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你卿旭瑭?曹王还没怎么样,自己上门当叛徒!”常牵念战意再度炽热,打出的一招刚好是“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
“六月河东之战,郢王派我去曹王身边当眼线……那时我才知道,国难当头,郢王还只计较个人得失,唯有曹王,无私为国为民……”卿旭瑭在郢王府孤悬四十多年,最终还是去了同道中人曹王的身边。
“无私?笑话,你要不要去邓唐问问,曹王他借着河东之战、邓唐内斗,收了我黑虎军多少人去!?”常牵念当即打断,卿旭瑭你以为的弃暗投明,不过是你以为而已!
“收编黑虎军,亦是为了大义!”卿旭瑭义正言辞。“小义不成,何谈大义!”常牵念不以为然。
“卿旭瑭从不觉得曹王和自己违背了小义,郢王虽是被推动和陷害,但确实他发动了谋逆没错!”卿旭瑭苦于有伤在身,一时无法将常牵念制伏。其实邓唐内斗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关注急递铺的信件,心里还是有对郢王的担忧。
“胡说八道,郢王根本没谋逆,他不是被推动陷害,而是被栽赃嫁祸,曹王早就知道,曹王是始作俑者!”常牵念仍然坚持,与卿旭瑭针锋相对,郢王是个怎样的人,他作为知己比谁都清楚!
“常牵念,你为何冥顽不灵,从前你和我说过,你很崇拜曹王……”“你也知那是从前……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邓唐,对郢王妃、对雨祈公主、对我……都做过些什么!”常牵念不敢再回忆那个蒙冤的夜晚,四面八方火光冲天呼天抢地,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诬蔑他“和曹王府的黄鹤去谈笑风生”“他二人还有交换信件的举动……”黄鹤去,不就是那样一个将他逼上绝路的宵小?!
“常大人,您少跟他废话!伏兵应该与他无关,凶手现在又折返了,比适才强得多……”小豫王率众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奔过来。
“小王爷……”常牵念看小豫王奔到身边,不由得大惊失色,“您不在原地护着郢王……”他是将郢王交托给小豫王才来追凶手以攻代守的……
“曹王的人,段大人、黄大人他们,都已经到场、正在和凶手打……相信很快便有结果。”那么多高手捉对厮杀,小豫王俨然是没地方站,才灰溜溜地跑来唤常牵念。
“小王爷,为何这么巧也在?”卿旭瑭不解地问,忽然懂他是为了段亦心。
小豫王误会,即刻色变,敌意明显:“卿旭瑭你什么意思?诬陷我是凶手的幕后?!”
“不,不是……”卿旭瑭赶紧否认,他压根没那么想。
“小王爷,助我先撤!”常牵念情急之下,宁可受伤也要从卿旭瑭刀下抽身回救郢王,“曹王府和凶手在打?曹王府不就是凶手幕后?哼,又演的哪门子戏?”
“我随你一起去救……常牵念,可否不将真心看作假意?”卿旭瑭呵斥之际,力道暗暗减弱。
“卿大人,那日在三峡您想杀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小豫王不怕死地上来掠阵,忽然嘲讽。
“小王爷,你且看好了……”常牵念一把拉过差点被刀钩搅碎的小豫王,“所谓的‘郢王假意对豫王府施恩’,不过是曹王对您设的一个局。故事的主角卿旭瑭和丁志远,他们俩分明从头就是曹王的人。”
“常牵念,何时起竟对这世界充满敌意?!”卿旭瑭痛心疾首,赶紧对小豫王解释,“三峡那日,犬子糊涂才想杀了小王爷,在下,只是为了生擒您……至于郢王假意施恩,那时我和丁志远还没归顺曹王……”
说话间,他三人一起赶回事发地点,郁郁葱葱的柏树林里,果然敌我已经越围越多。敌?我?根本没有宋匪参与,缘何竟有一圈圈眼花缭乱的漩涡,一簇簇犬牙交错的敌我,一幕幕模糊不清的今昔?
“卿大人,我可不敢相信您的话。”小豫王冷笑,指着那群黑衣蒙面、招式歹毒追魂夺命、一而再再而三要置郢王于死地的真凶,“他们个个都是死士,看上去极像是控弦庄出来的。”
“什么话!死士就都是控弦庄?!”卿旭瑭忍不住对小豫王吼,声音才高一点,小豫王就色变。“小王爷,您且退后,我们来打!”常牵念极力争取同盟,先于卿旭瑭冲向郢王面前那一大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
卿旭瑭终于看清楚,核心处,除了黄明哲、雨祈公主、郢王爷蓬头垢面外,周围横七竖八的全是郢王死忠的尸体,还有一队武功不高但寸步不离的护卫却是由雪舞公主带领,她显然是随着受命于曹王暗中保护郢王的羌王青宜可一起来的。曹王府闻讯之后最快的增援是战狼和黄鹤去,他们也正和黑衣人激烈地交手着。黑衣刺客数目不少,攻防井然有序,一时难以消除。卿旭瑭一边拔刀顶上,一边只求宋匪知情慢些,别借机在静宁和秦州捞到便宜。
曹王府高手越添越多,常牵念和小豫王也已归来,黄明哲等人的压力立竿见影减轻不少。那些黑衣人武艺虽高,却明显不是战狼的对手。作为大金第一高手,武功非人的战狼早已将胜负游刃,没几回合就扼住一个刺客首领的喉咙、并且看穿他想自尽因而直接卸走了他除说话外的所有气力:“道出主使,否则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幕后黑手,不顾宋匪在侧虎视,费尽心机也要将郢王灭口并嫁祸曹王,他是谁,是潞王?夔王?小豫王?完颜匡?郢王自己?还是……战狼正自思虑,却听背后数声惨叫,稍一分心,手中死士便见机咬舌自尽……
早在入局伊始,战狼、常牵念等人就形成了一个临时的保卫郢王同盟,须臾便将黑衣人打散而郢王面前被扫出一大片空地、间或才有一二刺客填补上去,战局众人因此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不料就在那一刹之间,望见首领被擒的黑衣刺客们狗急跳墙,竟疯了一般争先恐后朝着郢王和雨祈所在猛扑过来,背水一战殊死一搏的架势。
黄明哲听见雨祈父女惨呼而仓促回援,冷不防却遭斜路两个高手夹击,千钧一发,想到自己生如飘蓬,竟是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可惜,即使臂上中了一刀,他离郢王雨祈终究还是太远,相隔几步眼睁睁望着黑衣刺客一刀砍向郢王却被雪舞不顾一切拦在前面……
“姐姐!”雨祈大惊,失声惨叫,雪舞一身是血地在他们面前倒下,面如金纸却带着一丝惊诧和欣慰:“雨祈……你,认得姐姐了?”“雪舞!”郢王来不及去管神智难得清醒的雨祈,慌忙给委顿在地的雪舞止血,“雪舞,伤到哪里了?!”
黄明哲迟了一步才砍翻那刺客,却看雪舞右腹鲜血汩汩伤得不轻,心念一动,只与她照了个面却无暇关问,因为不知道要不要先感谢另一个人——适才两个高手夹击,横竖他都不会只是左臂轻微擦伤,危急关头所幸有人恰在不远,出于本能地一刀插进来救下了他。这本能,和雪舞救郢王一样,是血浓于水的宁可牺牲。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此刻该说什么,谢黄大人救命之恩?黄大人的绝漠刀真是一绝?还是什么都别说,甚至眼神别交流,毕竟,父亲他可能继任了自己的“掩日”,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父亲大器晚成的细作生涯?
忍不住还是回顾了黄鹤去一眼,赢回他一个关切深邃的目光,虽然无声,黄明哲却看懂了:别不珍惜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尚来不及相视笑,没有一点点防备,陡然黄鹤去背后一声巨响,属于自己人的“血狼影”猛厉地灌入他心肺,霎时整个视线都仿佛失色到支离破碎……黄明哲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剧变之下哪来得及上前救父,惊恐万分望着黄鹤去在战狼毫不留情的刺击下轰然倒地,鲜血淋漓,脏腑尽碎。
“爹……”黄明哲不敢喊出声,可是脚步禁不住移动。
“段大人,怎生杀了自己人……”卿旭瑭语声颤抖,也是出乎意料。
“是想弃车保帅,把这场伏击都推给他吗。”常牵念也意外,却妄自揣测。
战狼冷血无情地看了一眼黄明哲:“自己人?我们当中早有内鬼,把王爷对凤州的计划泄露,今次,又把这里的事变告知了宋匪。不给宋匪一个下马威,他们怎么停得住坐收渔利。”
卿旭瑭和常牵念都是一愣,屏气凝息,似乎听见了宋匪的急迫靠近和踟蹰不前,黄鹤去奄奄一息,挣扎抬头,断断续续:“怎就一定是我?”
“七方关之战青鸾就认为你有问题,虽然你一力撇清,但我却保留怀疑。你在长江失踪两日与林阡接触过、邓唐之战吴越临死前你掉过泪,这些我都有所调查,所以此战才将你带在身边。”战狼有理有据,“我军才有事变,林匪便来靠近,五成将你定罪。”
“青鸾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过,段大人何时起五成就能定罪……”黄鹤去知道,战狼之所以狠辣地就地正法,是不想曹王见到之后念旧动容。
“五成?黄明哲就是莫非,六月你大胆救他的那一刻,便已经归向了林阡吧。”战狼言之凿凿,黄鹤去这辈子都输在了亲情。
众人皆惊,黄鹤去面无血色,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不是……”
“……”黄明哲咬紧牙关,不能认父,因为这只会令黄鹤去下场更惨,然而,此刻再不说,唯恐来不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细作,因为有情,因为动容,他完全逃不过资深细作战狼的眼:“当真不是?莫非,再不认父,可就没机会了。”
黄明哲,不,莫非……他的眼泪打转、呼吸粗重、双手攥紧,甚至逃不过常牵念的眼:“莫非,你是莫非,真是宋匪细作?!你,骗了郢王,骗了我?!”
眼见黄鹤去回光返照,莫非忽然再克制不住,大步冲到黄鹤去身边,一把将他抱起来续气:“爹!”黄鹤去面色惨白,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带着些许愧疚和慈爱看了莫非最后一眼,还没伸手抚他脸,便阖上了双目咽气。
郢王发愣许久,忽然泪流满面:“成大事,哈哈,当初围着我的所有人,除了常大人之外,竟没有一个是我的人。”雪舞虽也只是吊着命,却在雨祈的怀中喜不自禁:“雨祈,他就是莫非啊,他就是他……”想起这情缘错落,忽然又肝肠寸断,敛笑险些掉下泪来。
常牵念虽被郢王信任,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是怎样离奇的宿命,眼前这对父子,父亲骗他含冤失路,儿子骗他同仇敌忾,父亲害他的郢王系狱,儿子却帮他一起救郢王!?他忽然又记起半刻前他对卿旭瑭的质问,“你可知,曹王的人在邓唐,对郢王妃、对雨祈公主、对我……都做过些什么!”他蒙冤的夜晚,那个黄鹤去,那个黄明哲,都是林阡指派的吗,所以曹王并不是宵小林阡才是?那么他常牵念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歹人他算什么!常牵念,你有什么资格颠倒黑白,常牵念你这个不义之人!谁真谁假,孰是孰非,心乱如麻,信念崩塌!
内斗还未完全偃旗息鼓,人群散开,却有外敌不请自来。“那是……”“林阡?!”他来了,初衷是想趁人之危,甚至他就是这出戏的幕后黑手?还是说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关注,想要借机渔翁得利却受挫,听说部下有难、甘心改变计划当先涉险?战狼最先看出林阡带的人不多,战将仅是郝定、石硅、西海龙三个,所以立即分辨出:如我所愿,此地不是战场,而是江湖。
当然如战狼所愿,他就要看到秦州的红袄寨中人来,来听他把祸水从曹王一路往林阡引:“林阡,黄鹤去、莫非都是你的人,邓唐之战你却不能胜,只怕,是故意不胜?”留意到郝定和石硅脸上截然不同的神情,正中下怀。
一阵冷风吹过,柏树林摇晃,有枝叶飞散,使林阡骤然想起西岩寺的落叶纷纷,当初他就是在静宁失去莫非的,第四场静宁会战开启在即,他没想到还能这样平静地凝视着莫非,以一个主公的名义:“我有黄鹤去、莫非,曹王不也有华冰虹、战狼?都有心腹大患,哪那么容易战胜。”
好一个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得这样快。战狼也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他话中,他似在羞辱自己身份暴露无奈归金?一笑:“盟王是承认了自己策划邓唐内斗只是没有能力战胜而已吗?”
“贼喊捉贼,段大人经验老到。”林阡愈发肯定他就是那个冒充自己滥杀无辜的歹人。
“这群凶手的幕后黑手已经到了,连主带仆,杀无赦!”思及林阡所带先锋不多且存在貌合神离、而高风雷完颜瞻等增援将至,战狼知当务之急是困住林阡的同时当先剿灭此地一切刺客、竭尽所能地把责任全部推给黄鹤去莫非和林阡,继而收拾卿旭瑭父子引起的所有烂摊子、把郢王和小豫王从曹王的对立面安抚住。天意使然,前者已然完成过半,反倒后者相当棘手……
“慢着,林阡并未承认!至少留一个活口,以证小王清白!”果然,在战狼决意将这些刺客全部剿杀的一刻,少不更事的小豫王还在大呼小叫,扬言必须要找出今次刺杀郢王的真正凶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是时,常牵念身后某个贼眉鼠目的下属,与战狼一个眼神交流后便得令先对林阡放暗箭,却在箭矢还未触及林阡身体的刹那就遭到林阡身侧的红衣女子排宕。
这个潜藏在常牵念阵营的战狼线人,本该和常牵念一样、是不遗余力为郢王翻案的死忠,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该受战狼操纵……除非,他根本不是邓唐内斗时期就跟在常牵念麾下的……
他与西海龙的一个照面、陡然间的神色大变也证明了这一点,此人不是郢王府原先的下属,而是……幽凌山庄中人,西海龙的男宠之一!
“好大的胆子,敢碰我最爱的白脸夫君!”西海龙一脸护着男宠的威严,瞬然就将对方续出的长刀断在手底下。
林阡蹙眉,望向黄鹤去和莫非,好像回到了若干天前的幽凌山庄,他记得,幽凌山庄政变之后,确实有一部分原住民不甘坐井观天、随着他们这群外人驾船离开了那里,他以为这群人都去无垠天地追逐他们自己的人生去了,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心怀叵测的原住民,他……本来就是金人。
不错,七十多年前金兀术曾被韩世忠困在黄天荡四十余日,一大群金兵失踪,想必正是流落到了幽凌山庄。这些人之中,能活下来的自有子孙延绵,也绝对可能在回到金国之后就对战无不胜的曹王和战狼一腔热血。
然而,此人怎会在常牵念的麾下的?林阡记得清清楚楚,与自己一同掉进幽凌山庄的只有莫非雨祈莫如闻因黄鹤去,莫非和雨祈也是在出山庄后很久才同常牵念会合……为什么,很明显的是,除了此人之外的很多原住民,都好像扎根在了常牵念的麾下,仔细分辨,横七竖八的那群郢王府死忠尸体里比比皆是!
他们就好像被常牵念拉上了郢王府的船一样,他们凭什么要服从于常牵念,就好像受恩于他?幽凌山庄里,原来还有个常牵念躲在暗处是吗!有个想法,在林阡心中呼之欲出,立即出现在西海龙的口中,她的愤怒和仇恨,直指本就神游天外的常牵念:“果然我哥哥是你所害!”
东西南北四海龙王,平生最忌讳的事,莫过于外人在幽凌山庄里掀起祸乱、推波助澜,好方便他们自己办事。防得了林楚江、黄鹤去,防得了林阡、莫非,却防不了常牵念。
思绪凌乱的常牵念没有反驳,才刚对卿旭瑭问过罪,自己便被西海龙问罪,卿旭瑭只是莫须有,而他常牵念却证据确凿。西海龙对林阡说明了她之所以出山庄就跟着他、心甘情愿贡献火麒麟到西线来,就是为了借着他的战力保护来调查真相:“我早就怀疑,政变有幕后黑手,原来是他常牵念!白脸夫君,你与莫非等人掉进山庄的那日,发现你们存在的是我的人,对我哥哥进献谗言的是东南龙王,但在幕后联动百姓策划政变的,是这个人!”
林阡豁然开朗,难怪自己离开幽凌山庄时,觉得“它摘了斗笠却好像还蒙着面”,总认为好像有哪儿不对劲,是啊当然蒙着面当然不对劲,表面看,政变的受益者是被龙王们压榨的百姓,实际呢?百姓们造反杀三大龙王,目的根本是要救被北海龙关押的莫非,百姓们为了凌幽攻上江天之界发起对西海龙的袭击,最终救出的却是被西海龙抓去的雨祈……那些愚蠢的百姓,一边被常牵念当枪使,一边还自认为受恩于他……
彼时西海龙和那些她过去的男宠们已经打开,常牵念也不得不机械性地和林阡动起手,卿旭瑭见战狼打压下的刺客越来越少,认清轻重缓急、先来助常牵念一臂之力。林阡身侧,石硅还在失神,郝定却一声令下当先护主,缓得一缓,高风雷、完颜瞻等增援已然驰赴,林阡的第二拨人马却显然还正在途中,看样子,免不了短暂的敌众我寡。
小豫王打定主意也先来剿杀林阡,隐隐约约他有个意识,无论这些王爷们怎么斗,林阡都是大金的第一劲敌,趁乱杀了他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捷径:若能取得林阡项上人头,足以教卿旭瑭那帮诬陷我是真凶的人闭嘴了。
然而,令小豫王措手不及又心服口服的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段亦心,竟在这电光火石间持刀携剑应声落在林阡背后,作为他的第二拨人马之首!
“段姑姑……”他最怕的就是段亦心帮徐辕帮越风帮到最后和林阡在一起了,可他有什么资格插手段亦心的感情?兵书宝剑峡旁,段亦心已经和他讲清楚了恩断义绝:“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滚!”“那您发誓,您很厌恶林阡……”后来,他也始终没有听见她关于厌恶林阡的发誓。
“段姑姑,您最终还是助宋伐金了吗……”面对着守护林阡的段亦心,小豫王难免愈发地失望,“现在我再答应你,‘实现功名不靠无辜之血’,你还回得来吗?”冷笑,嘲讽,“林阡可不是无辜啊。”
“小王爷,我只是后悔,从带您接近郢王府的第一刻起,我就错了。我们都错了。”她望着他陌生至极的神情,想到自己难以置信的立场,悔恨交加,却没有移步。
“郢王府?姑姑大概还不知道,骗我们的根本是曹王府呢。”小豫王自以为对段亦心大占上风,得意忘形地朝着战狼的方向大吼:“就算黄鹤去和刺客们都是林阡的人,身为林阡岳父的曹王也脱不了干系,他俩勾结对着这个天下各取所需,不止我一个人这么猜测——段大人,若将刺客全数灭口,曹王府便是此番杀人的罪犯无误!”
“到底谁是杀人的罪犯?!”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段亦心和小豫王皆是一怔,一个看见、一个听出了来者何人:“三哥……”“高风雷……”
“你敢不敢说,我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高风雷提锤蹙眉来袭,目标却破天荒地不是林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