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道:“皇后只说知道了,让娘娘保重身子。”
云罗见刘陵的脸色便知道皇后并没有为难他。不过本来也该如此,中宫与凤栖宫两宫如今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她不去赴宴皇后倒是乐得自在,更何况还有殷寐在一旁曲意讨好,她更不需要一个碍眼的宫妃前来作对。
云罗点了点头,对刘陵道:“方才我听礼官说过两日正好是清明时节。所以麻烦刘公公准备一下,我想出宫回华府祭祖。”
刘陵连忙答应,自是退下去办了。
到了那一日皇后办宴席时,云罗亲自去御书房去见李天逍。
太和宫中,李天逍的御案上奏章满满。云罗着了一件雪色宫装,头上只簪了一只白玉簪,周身上下再无别的饰品,清清爽爽如天边一朵轻盈的白云。
李天逍这几日正忙得头晕眼花,见她翩翩而来,只觉得眼前都亮了几分。
云罗拜下,柔声道:“臣妾拜见皇上。”
李天逍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步下御案,亲手扶起她,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云罗怎么穿得这么素?”
云罗抬头,眸光悠悠,看着他道:“皇上忘了?再过两日就是清明时节。当时皇上赐下华府时就答应过臣妾,等清明时节可以让臣妾回府中祭祖。”
李天逍见她素颜白衣,楚楚之色惹人怜惜,不由道:“好。那你今日就要出宫吗?”
云罗点头道:“祭祖前臣妾想斋戒沐浴,也算是为父亲尽一份孝心。”
李天逍见她清瘦如昔,眼底掠过复杂思绪,道:“好,朕准了。让礼部的也帮忙操办。”
云罗含笑跪下谢恩,便要告退。
李天逍见她来去匆匆,正要再与她说什么,一旁的内侍忽然上前道:“皇上,宝婕妤在外求见皇上。”
云罗微微一笑,对李天逍道:“皇上还有政事要忙,臣妾告退。”她说罢款款出了御书房。
在御书房外面,她见到殷寐前来。殷寐看见云罗,先是诧异了下,而后恢复笑容,上前笑道:“娘娘今日打扮得十分特别。”
云罗看着她一身明艳宫装,悠然笑道:“再怎么特别都不如宝婕妤明艳动人呢。”
殷寐靠近,问道:“皇后娘娘今日设下宴席,兰娘娘怎么不去呢?”
云罗轻巧笑答:“因为本宫还有比赴宴更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前去。还望皇后娘娘与宫中诸位姐妹不要责怪才是。”她说完由刘陵扶着,慢慢走了。
殷寐眸色复杂地看着她离去,转头低声问一旁的内侍:“方才兰娘娘去见皇上,是为了什么事?”
那内侍悄悄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清明节到了,兰娘娘是想要回府中祭拜。”
殷寐神色一松,冷冷笑道:“原来如此。”
她说着进了御书房前去请李天逍。
李天逍见她来,眉心微微皱起:“朕说过了,朕有政事要忙。阿寐不用来请了。更何况那个女人……朕不想见。”
殷寐上前,柔声道:“皇上即使不愿意去,也应该看在大皇子的份上。从行宫回来后皇上至今不眷顾中宫,皇后每日都在哭泣,大皇子年纪还小万一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恐怕不好。皇上……”
李天逍闻言剑眉一竖,丢了手中的朱砂笔,冷然怒道:“她敢在皇儿面前说朕的不是吗?活腻了!”
殷寐见他发怒,急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妾只是有这样的担忧,也许皇后并不会这样做。但是母子连心,母亲心中有怨恨,孩子心中一定有所感。”
李天逍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
殷寐看了看四周,走上前低声道:“臣妾的意思是,如今大皇子已经快三岁了,是时候让皇后放手了。”
李天逍沉思一会,慢慢点了点头。
殷寐叹道:“皇上,不是臣妾心狠,只是担心大皇子将来对皇上心中有怨恨,如今趁他还未记事早早远离了是非才是正经。只要皇上好好栽培以后一定是栋梁之才。”
李天逍沉声道:“好,朕会找个时机与皇后说说,让大皇子放手由朕派人去亲自教养。”
殷寐看着他眼底的决然,轻轻伏在了他的胸前,眸光幽幽,叹道:“臣妾都是为了皇上好……”
……
云罗奉了李天逍的口谕,简单收拾了下,一架凤辇就出了宫。远远的,两位宫妃站着看着那逶迤而出的队伍,驻足良久。
“没想到这华云罗也怕了殷寐!”其中一位五官深邃美艳的宫妃冷冷讥讽道。
另一位容色柔美,却摇头道:“她不是怕了殷寐。另辟蹊径才是制胜之道。”
两人便是宁玉两位妃子。
“宁姐姐,你说什么制胜之道?我看着分明是落荒而逃了。就跟从前那刘月浅一样!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赶紧出太子府说是要吃素念佛祈福三年,如今三年快过去了都还没办法回宫中来!”呼邪赛雅冷笑道。
闻芩一双美目看了她一眼,道:“你最近也要小心一些。看在往日情意上,劝你一句,你如今与皇后心中有了隔阂,小心皇后拿了你的错处来杀鸡儆猴立威。”
呼邪赛雅悻悻道:“我明白。”她顿了顿,又道:“这华云罗可信吗?可别我们助了她,将来她过河拆桥,又是第二个皇后……”
“不会的。”闻芩忽然打断她的话,道“她起码比皇后好些,你不见她得宠了都不曾来寻我们的麻烦?”
呼邪赛雅皱眉问道:“我总觉得这华云罗不知在想什么。从前得宠时不乘胜追击,失宠也不见她放弃。她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闻芩想了想,忽然轻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深宫中,也不在皇上身上,自然无心争宠。若当她想要做一件事,恐怕天下间谁都不是她的对手。一个殷寐算什么呢?”
她说完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被夺去了就会千方百计夺回来。只是我们要的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而她要的是别的罢了。这才是我愿意助她的原因。……”
……
焚香,沐浴。
长长软袍披在身上。偌大的闺房中,一位雪衣佳人跪坐在地上,对着妆奁上的海兽菱花铜镜细细描着眉,接着是殷红口脂,乌发雪肌,明眸如星子,唇如朱。不一会,素颜渐渐添了颜色,倾城容色如此慑人。
这是她这一辈子容色最盛的时候,只可惜……她轻轻一叹,眸色寥落。
“姐姐……”一声呼唤从闺房门边传来。
云罗回头,看见从太学中回来的华元青,微微一笑朝他招手:“青儿回来了?”
华元青陡然见她衣着容色,不由脸红了红,急忙转头:“我等等再来。”
云罗一笑:“青儿长大了,会害羞了。不过我是你姐姐,不必避讳。”
华元青这才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
云罗扶了他已隐隐有些粗壮的肩头,似水明眸扫过他还带着稚嫩的少年面庞,忽然道:“青儿真的长大了。”
华元青低了头,道:“姐姐,都是青儿没有本事,不能保护姐姐。”
云罗看着他脸上惭愧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华元青只是不语。云罗忽然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是不是在太学中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姐姐真的很好。”
她话虽如此说,心中却发紧。太学就在外宫,与内宫只隔了几道门。她不知道华元青又听见了什么,但是一定不好听。
华元青抬头,眼中有水光。他微微更咽道:“姐姐,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去跟着大哥去军中!”
云罗沉默了一会,道:“你是知道姐姐对你的期许。青儿……”
“我书读得差不多了!”华元青急忙辩解,“而且在我这个年纪大哥就已经随着父亲在军中磨练了。姐姐你让我也去好不好?我要上沙场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将来为父亲母亲报仇!”
云罗定定看着已经半大的少年,问道:“你还是忘不了报仇这事是吗?”
“是的!”华元青斩钉截铁地说。他看着云罗,眼中有痛色:“而且青儿不但是为了报仇,等青儿有一日立下大功,谁也不能瞧不起姐姐!”
云罗眼中的泪陡然落下,一点一滴,落在朱漆妆奁上。
“姐姐,我都知道了!当年你是为了我和大哥才嫁给皇上的……”
他话还未说完,云罗已一把将他的口捂住。她眼中有泪,面上却是笑的:“别说了。姐姐答应你。”
华元青欢呼一声,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抱住云罗,像是小时候一样高兴地道:“谢谢姐姐!”
云罗轻抚他尚瘦弱的肩头,擦了擦眼泪,从妆奁旁拿出一盒蜜饯,含笑道:“姐姐还记得你爱吃蜜饯,快吃吧……”
华元青高兴起来,拿了蜜饯对她说:“姐姐,你也吃!”
她眼前忽然恍惚,那胖乎乎的孩子走来,声音稚气:“姐姐,你吃!”
她欣慰笑了,轻抚他的发,摇头道:“青儿吃。姐姐不吃。”
她说罢,看着那铜镜中的倾城面容,忽然道:“青儿放心去吧。你要报仇,姐姐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
宴席上,李天逍看着满席的莺莺燕燕,眼底掠过自己也说不清的烦恼。满园春色,花团锦簇,却毫无趣味。看遍姹紫嫣红却再也见不到那一张淡淡含笑的素雅面容。
他忽地有些烦躁起身,对身边的皇后道:“朕累了,先回去。”
皇后见他面上不悦,连忙起身追上前劝道:“皇上是不是因为歌舞不够尽兴?”
李天逍顿住脚步,回头道:“皇后身为一宫之主应身为后宫表率。如今国中初定,皇后也不可以太过奢靡浪费。”
皇后一听脸色陡然变色。她与李天逍结发好几年,从来没听他像这一日直言叱责她。
她情不自禁冷言讥讽道:“臣妾办一次宫宴就是奢靡之举了吗?那皇上当日花了这么多银子去重修凤栖宫又是什么?千金讨那贱人的欢心,这就是明君所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