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关,观云书院,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少年正站在桌案前,用一根戒尺敲着黑板,说道:
“千足,你来背诵一下昨天学的九九乘法表。”
一位长着十二条手臂的精瘦汉子顿时如临大敌,面色难看地站起身,支支吾吾地背道: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六得,得……”
这位六品化身境的大妖,在面对人族的千军万马时,都不曾展露过像如今这般的惶恐和不安。
看到他的窘态,书院内其余大妖都纷纷嘲笑起来,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位少年无神的双眼扫过后,一个个又连忙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巴。
他们在怕,害怕这位少年叫他们起来回答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课堂最前排的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忽然转过头,吩咐道:
“拖出去斩了,取了内丹给小秦先生泡酒喝。”
他的声音不大,让人听着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质感,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声音,却能轻松决定一众大妖的生死。
那位本体是一只千足蜈蚣的大妖顿时如丧考妣,虽是满脸不甘,但眼神中竟还带着一丝解脱。
他先是朝着那位英俊少年一拜,然后又对着讲台上的小秦先生行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只见他右半边六只手齐齐举过头顶,手指并拢,掌心向外,竟是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小秦先生,学生愚钝,愧对师恩,能学会加减法对学生来说已实属不易,乘除法真的太难了。”
讲台上的秦云叹息一声,微微鞠躬回礼,说道:
“是为师教学无方,害了这么多同学,惭愧惭愧。”
书院内,所有大妖在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讲台的另一侧,那里堆叠着二十几个酒坛子,每一坛里都泡着一颗曾经名叫同学的大妖内丹。
千足收起脸上的尊敬,一双豆大的眼睛环顾左右,忽然对着其余大妖冷嘲道:
“你们这群禽兽也别高兴太早,乘除法后就是一元一次方程、分数,甚至还有到目前为止只有青狐大人才能学会的三角函数,就凭你们这群猪脑子也想活着毕业?呵呵,我呸!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说完,竟雄赳赳气昂昂地赴死去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还很主动。
学堂内其余大妖一个个都笑不出来了,看着书桌上那本名叫《小学数学》的课本,久久无声。
小小的课本,支配着他们日日夜夜的惶恐和不安。
一堂乘法结合律下来,众妖听得云里雾里,手指头无能地在桌案上刻出一个又一个的‘早’字。
秦云无神的双眼扫过,静静地说道: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家庭作业就是黑板上的这几道题,明天期末考试,希望大家好好复习功课,我不想明天过后,这讲台上又多出几个坛子。”
一众大妖面色难看地背起小书包,将课本和习题本放在里面。
坐在最前排的那位名叫青狐的少年悠然起身,恭敬地喊道:
“起立!”
众妖连忙跟着站直了身体,大声喊道:
“老师再见!”
待众妖走后,青狐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初中数学》放下,笑着说道:
“先生学问妙不可言,看此书如参天机。”
秦云摇了摇头,谦逊地说道:
“在下不过是知识的搬运工,不值一提。”
“先生过谦了,纵观整个大龙,学问能及先生的,恐怕只有国师杨逍一人。”
说着,青狐深深叹息一声,脸上弥漫着浓浓的不舍。
“可惜啊,你我师徒缘分将尽,明日之后我将回到北方妖国,而先生你也终于能如愿回归到人族的怀抱。”
站在讲台上的秦云闻言,神情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仗就不打下去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青狐看着眼前小先生的表情变化,脸上噙着莫名的笑意,并没有回答秦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先生是在担心明天大龙那位长公主会杀了你?”
秦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叹道:
“不用她砍我脑袋,我都想把自己宰了给三军助助兴。”
他回想着穿越半年来的光景,为一众妖族大妖传道受业解惑,活生生的一个人族叛徒。
青狐看着自家小先生那双无神的眼睛,笑吟吟地说道:
“先生无需担心,在下留了一份大礼给先生,另外,您这双眼睛,学生医不好,愧对先生教导之恩。”
秦云双眼虽完好,但没有神意流转,半年前他穿越到这位名叫秦三苦的人身上后,双眼前就只有一片漆黑。
他整理好心中那如麻的烦心,换上那副沉稳的笑容,说道:
“青狐大人多虑了,目不能视,自然也就看不见这天下的烦心事。”
“先生境界之高,学生叹服。”
待青狐走后,秦云手扶着讲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
“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秦三苦啊秦三苦,你那个便宜老爹就不知道给你起一个吉利点的名字?”
大龙国北境,白夜城,督军府衙门。
一身银色戎装的李知更高坐上位,眉头轻蹙,纤长的食指轻轻叩着桌案。
她明眸善睐,蛾眉皓齿,本是一张国色天香的绝美容颜,在配上一身银甲后,愈发显得英武动人,巾帼之姿。
这位大龙最受尊崇的长公主殿下,代父御驾亲征已有半载,沙场上的厮杀磨炼,让她身上那股杀伐果决的气息更加逼人。
只是坐着,就让人感觉如临深渊。
座下,征北大将军,左右参军,智囊幕僚齐齐十余人都静静坐着,不敢说话。
让整座督军衙门陷入沉默的,是一封议和书,来自北方妖族的议和书。
一年前北方妖族南下,连破大龙北境十余座边关,强抢豪夺,屠戮百姓,血溅北境三百里。
消息传回龙城后,龙文帝震怒朝堂,连斩十几位守城不力的文官武将后,派遣长公主挥师五十万北上。
这位文武双全的殿下只用了半年时间不到,连收失地十余座,但在最后一座云海关外频频受阻,大小战役二十余次,无一胜绩。
那座小小的云海关如同一根耻辱柱,将这位殿下死死钉在上面。
李知更轻叩桌案的手指停下,眸光流转,看向座下十余人,声音清冷地问道:
“诸位大人,有何见解?”
征北大将军陈彭是一位粗糙的武夫,不修边幅的他满脸络腮胡子,听到殿下的问话,虎躯一震,抄起地上的两把板斧,大声喝道:
“狗屁的议和,杀了北境这么多百姓,说不打就不打了?他奶奶的那群狗杂碎,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这位征北大将军说的话和他的外表一样粗鄙不堪,敢当着长公主的面一口一个自称为老子,这若是要放在朝堂之上,就算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但在这里,无论是身边的同僚还是高坐上位的长公主,都没有要治他罪的打算。
因为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世上所有的武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狗都不理的傻缺。
说着,陈彭单膝跪在地上,请命道:
“殿下,点拨十万人马给末将,老子今晚偷营,剁了青狐那厮的狗头给殿下庆功!”
李知更冷冷地看着这位粗鄙的汉子,没有烟火气地反问道:
“本宫五十万人马都打不下云海关,给你区区十万人马就行?你的意思是本宫不如你?还是说本宫统军不力?”
话音刚落,这位陈大将军有些后悔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特奶奶的,吹牛吹过头了,应该再多要十万人马的,这样殿下就不会觉着老子是在吹牛了!”
陈彭跪在地上,心中恨恨地想着。
长公主李知更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门口,轻声命令道:
“拖出去,掌嘴三百。”
陈彭脸色一松,掌嘴三百对他这位皮糙肉厚的四品境武夫来说不疼不痒,但紧接着就听李知更补充道:
“用军棍。”
陈彭被拖出去后不久,就听到他哭爹喊娘的惨嚎声。
左参军冯源起身道:
“殿下,此事怕是不妥,只是因为一位……教书先生,就能将云海关拱手相让?”
这场仗已经打了半年有余,明白人都能看出来,只要那位妖族的青狐死守云海关不出,朝廷这五十万大军就能活活被拖死。
这样好的稳赢不输的局面,他青狐凭什么要拱手相让?只要再拖上一两个月,这云海关从此就成了妖族向南掳掠进食的餐桌了。
见长公主没有说话,冯源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殿下,朝廷的诏令您也看了,文武百官对此战颇有异议,都希望您能尽快和青狐决一死战,收复云海关。”
李知更轻哼一声,对于那群只知道在朝堂上指点江山,耍嘴皮子的文官,她根本不屑于理睬。
“决一死战?”
李知更冷嘲一声,这四个字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倒轻松,可那群人可曾想过,若是彻底放手一搏,先不说能不能赢,大龙五十万精锐又能活下来多少?
从此北方防线如同虚设,那妖族岂不是想来就来,吃饱喝得想走就走?
陷入两难境地的李知更用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两条黛眉之间裹挟着浓浓的愁色。
思考良久之后,她仿佛是终于做了决定,扬起冰霜密布的俏脸,问道:
“云海关那边有什么动静?”
冯源面色古怪地说道:
“妖族在修建一座长亭,一座很长很长的……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