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英心中急切不已,可是他却并未再开口阻止王太医和其他人的推测。
刚才一切揭穿的措手不及,他毫无防备之下对池簌严厉呵斥,已经显得有些过于慌张了,不能再自乱阵脚。
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然后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人先是面露惊容,被傅英严厉地瞪了一眼之后,才连忙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等到人们都议论的差不多了,傅英才缓缓开口,沉声说道:“阿玦是我昔日故友之子,当年我与应将军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袍泽与共,情谊深厚。他去世之后,我一直甚为痛惜,这才想要照顾他留下来的遗孤。”
“这些年来,我看着阿玦长大,早已经把他当成亲生骨肉一般,也是真心地心疼。那药乃是我当年请了名医为你诊治之后开出的药方,论理不会有任何问题,至于如今为何出了这样的差错,我定会彻查,给大家一个交代。”
傅英这番话语调沉稳,字字恳切,也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毕竟这些年来他对应翩翩的好不是假的,如果有心谋害应翩翩,又图什么呢?
傅英转向应翩翩:“阿玦,这件事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可不能轻信了小人的挑唆。”
应翩翩笑了笑:“您说的是,毕竟这药是我自己喝下去的,有没有问题我心里明白,断不会轻信于人。”
他这语气不阴不阳的,倒是把傅英给好生噎了一下。
正在这时,有几名下人走上来,端着茶盘奉茶。
在场的人早已经被这出大戏惊呆了,心中各有思量,根本没人去在意他们,傅英和应翩翩都不说话了,场上一时无声,静默中只能听见微微的杯盘声响。
其中一名小厮走到应翩翩面前,躬身将托盘上的茶杯呈给他。
就在应翩翩伸手要接的那一刻,这名小厮忽然目光一凝,不知道从哪里□□了一柄匕首,当胸向着应翩翩刺去!
应翩翩反应极快,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手腕一翻,已将杯子里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到了那名小厮的脸上,对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回手捂住了脸。
随即,池簌已经将应翩翩一把拉开,挡在身后,周围的侍卫们也纷纷扑上去,团团保护在他们身侧,护着应翩翩退到绝对安全的位置。
池簌原本还想抓住那名小厮,被这样一挡,反倒耽搁了出手,微微蹙眉。
只见那名小厮眼看刺杀不成,长叹一声,厉声道:“应玦,当年你父亲杀我全家,我本来想让你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让姓应的死都死不安生!可惜苍天无眼,事情败露,我就算化成厉鬼,也要诅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他说完之后,竟然用那柄匕首在自己脖颈上一抹,顿时气绝身亡。
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变了,他们不禁思索着刚才那人死前所说的话,听这意思,竟仿佛是他在应翩翩的药中做了手脚,为的是向已经死去的应钧报仇。
现在看事情败露,于是又打算刺杀,刺杀不成就自尽了。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水落石出,可是——这未免也凑巧的过分了吧。
在场的可没人是傻子。
人群中不禁响起一阵私语:
“这不会是傅家安排好的吧?”
“可是这样做岂不是更显得心虚么?我本来还不信傅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百年世家啊……”
“这么说来,应公子之前发疯失态,全都是被谋害所致了?他那样的才学,实在可惜可叹。”
“唉,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傅英到底是长辈。应玦的亲生父亲死了,应厂公也不在京城,无人撑腰,这个亏也只能吃了。”
“……”
人们议论纷纷,傅英自己也知道这番安排未免太过刻意,可他在措手不及之下,也没时间进行更加妥善的布置了。
今日宾客们一走,明天“傅家谋害应氏遗孤”的事就是传遍京城,他需要一个虚假的真相来粉饰太平,因而仓促之下只能找了个替死鬼当做交代。
就算别人还心存疑虑,也无法拿出证据,以后若要指责也站不住脚,这件事就算被勉强圆过去了。
傅英抱歉地对宾客们说:“今日一场大好的宴会,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这都是我治府不严,有所疏忽的缘故,实在是对不住大家。看来宴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改日我一定重整酒席,倾力招待,好好向各位赔礼。”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说到底,这些事也都是傅家和应家之间的私事,纵使其他人再好奇,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这里。
毕竟如果今天不是恰好在宴会上,不是因为傅寒青的行为太过于反常,一切也绝对不会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眼下得到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结果,宾客们都带着些意犹未尽的表情,纷纷起身寒暄告辞,心中对于傅家的印象却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下人们穿梭来往,匆匆忙忙地整理物品,准备马车,一场盛宴就这样草草收尾了。
混乱中,安国公做贼一样从旁边绕了过来,走到应翩翩和池簌面前,犹豫了下,说道:“应公子,我想单独和你这侍妾说几句话。”
应翩翩问池簌:“你去吗?”
池簌道:“你这边……”
应翩翩道:“我这边处理的都差不多了,那你去吧,见过面之后直接回家。”
回家——听到这两个字,池簌微微怔忡了一下,心中恍然一动,不觉微笑起来:“好。”
安国公的出现倒是让应翩翩想起了他那个不干好事的儿子,池簌走后,他目光一扫,便看见韩耀鬼鬼祟祟地也要离开,面上立刻带了一丝笑意,上面挡在了对方面前。
应翩翩负着手,似笑非笑地道:“哟,韩公子,这就走了?”
韩耀在人群中敢跳脚叫嚣,单独对上应翩翩却很害怕,干笑道:“是,家里还有事,走了,走了。阿玦,今天的事对不住,以前我误会你了,以后我绝对不再跟你作对……”
应翩翩抬起手,韩耀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脖子,应翩翩却没动手打他,而是亲亲热热地拉住了他的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袖。
应翩翩笑着,柔声说:“你看你,我该说的狠话还没提呢,你怎么就怂了,这多影响我发挥。你等着,今天周围的人太多了,下次咱们碰上,我一定整死你。”
韩耀:“……”
应翩翩那张脸在他眼中,简直比修罗恶鬼还要恐怖,韩耀猛地打了个激灵,应翩翩一松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应翩翩笑看着他飞奔而去,尚未转身,便听在自己身后傅英的声音响起:“阿玦,跟我来,咱们谈一谈。”
应翩翩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顿了片刻,转过头去。
他生的薄唇凤眼,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瞧着就特别寡情,淡淡道:“傅叔叔,不必了,这件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小侄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也回去了。”
方才那名自尽而死的小厮还躺在地上,下人们忙乱不堪,尚未来得及处理这具尸体,应翩翩眼角一瞥,又说:“您要是有心,就把他的尸体送给我吧。”
傅英下意识地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应翩翩看着他道:“带回去喂狗。”
他语气淡漠,那目光却清凌凌如同冰锥一般,竟让人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今天这一切的事情实在发生的太突然了,傅英也知道应翩翩的疑心并没有消除。
若是平时,他也不会这样情急。等过得几日应翩翩的怒气淡了,他再做一些更加周全的布置,凭着以往情分,傅英有把握重新把人哄好。
可是眼下却来不及了——应定斌已经回来了。
现在应翩翩心里存着怨气,若是让他们父子见了面,只怕不光是今天这汤药的事,还有之前傅寒青对应翩翩的冤枉,以及过去那些刻意拦截的信……都要被应定斌给知道了。
这绝对不行。
可是应翩翩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总不能把他给藏起来或者灭口吧。
眼看应翩翩准备离开,傅英心念一动,忽然开口:“阿玦,你知不知道应厂公已经回到京城了?”
应翩翩猛然一怔,这回是实打实地意外:“什么?”
在原书剧情的安排中,应定斌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到京城,应翩翩到死都没能再见上父亲一面。
他本来还想,如果想要见到应定斌,恐怕还要攒上很久的经验值才可以,却没想到来的这样轻易。
看来他的生命轨迹真的可以逐步与原书脱离,前面的剧情发生了改变,后续的事情发展就也会相应受到影响。明明应该觉得高兴,但应翩翩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傅英看他的样子果然是不知道的,说明跟应定斌的联系也是有限,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比起应定斌那人尽皆知的爱子之心,应翩翩这两年虽然看似和应定斌疏远,但实际上也非常在乎他的养父。
应定斌身为阉人,无妻无子,付出全部心血把应翩翩养大成人,父子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应翩翩想给父亲争口气,想成为他的骄傲,想让其他人只有瞪着眼睛羡慕的份,然后议论说,“应厂公这个儿子可真是没白养”。
可是他这两年神志错乱,行为癫狂不说,就连一手的好书画也因为用药过多拿不稳笔的缘故都被糟蹋了。傅寒青又从中截断了应翩翩与应定斌的书信往来,使得两人之间也生了误会。
应定斌怕连累了儿子的前途和名声,让他在傅家过的不开心,应翩翩怕父亲对自己失望,想做出一番成绩再来给他看,双方这才生分起来。
现在傅英不能强行把应翩翩扣下,但是可以让应翩翩自己不愿意去见应定斌。
“怎么,应厂公连他回京城这么大的事都没和你说吗?”傅英道,“你前一阵子不是还给他写过信,他没有回?”
应翩翩:“……”
他以前真没发现傅英这么能装,现在陡然看到这位长辈的另一面,连气恼都没有了,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竟只觉滑稽的令人想笑。
他的沉默被傅英理解为失落,于是安慰应翩翩道:“你从小聪颖,应厂公也是寄予厚望,可能是看你的学业没有精进,有些情急了才会如此。我看你今天席上画的那幅画便已经大有进步了,想必过得一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初的。”
他看似安慰,却等于在告诉应翩翩,他的学业退步,应定斌确实很失望。
应翩翩垂下眼睛,过了片刻,轻轻叹息道:“仍是大不如前。”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傅英道:“最近京郊那边的山上来了一伙山匪,十分猖獗,皇上已经下了旨,让寒青带兵前去剿匪,今天夜里便要去那里暗中扎寨。若能把那帮匪徒尽数剿灭,也是功劳一件,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傅英说着笑了笑:“想必应厂公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他的话可以说是戳中了应翩翩的死穴,若不是应翩翩早已经看过了书中剧情,一定会动心的。
这一次,他当然不会再相信这个人,不过很不幸的是……改变下一段剧情的权限已经用光了。
【剧情“反派被打脸”开启失败,反派经验值:未增加;剧情支配权限:未获得。】
【替换剧情“恶太监打压功勋世家,群情激愤声讨宦党”开启。
提示!替换剧情无法以个人权限进行更改,请宿主按照剧情逻辑执行反派行为,谢谢您的配合!】
听到系统提示,应翩翩看了看“恶太监打压功勋世家,群情激愤声讨宦党”这一段剧情的简介。
这剧情倒也简单,说的主要就是在应定斌返回京城之后,来到傅家想要把应翩翩带回去。
但应翩翩因为傅英方才的话,觉得无颜面对父亲,因此故意装病,不肯跟他离开,而后连夜随傅寒青剿匪去了。
应定斌没见到孩子,回府之后,左思右想气恼不过,蛮不讲理地将这笔账算到了傅家头上,开始与主角阵营百般作对为难。
最后当然是邪不压正,恶太监变成了遭到主角碾压的炮灰垫脚石。
由于前面剧情的改动,这段剧情原书中本来没有,是根据原本的人物性格设定和剧情逻辑自动生成的,倒是把应翩翩的任性别扭,应定斌的蛮不讲理,傅家的深明大义都表现出来了。
应翩翩关闭了剧情简介,心中快速想着主意,面上却流露出些许意动之色:“这……”
傅英道:“若是应厂公听说了,只怕不会同意你跟着寒青一起去冒险,你可以先在这别院里歇歇,晚上直接跟着寒青出发。”
他连理由都帮应翩翩找好了:“就说身体不适,想要静养,暂时先不回府了,等到立下功劳之后,再将这件事告诉他,岂不是好?”
应翩翩看着旁边的湖水沉思不语,他的眼中也仿佛被粼粼水波映出万点细碎的银光,片刻之后,倒是一笑。
他慢慢地道:“傅叔叔,您这样为我打算,我还该不该相信呢?”
傅英哄了半天,听他还说这话,脸色也沉了下去,愠怒道:“阿玦!你真是糊涂,怎么长了这么大还这般不懂事!你发现药有问题,本来应该及时来找我和寒青商议才是解决之道,可你呢?不管不顾,当众大闹,傅家是被搅和的颜面扫地了,难道你就有脸了?”
“以后人人提起你来,还不得说你刻薄寡恩,狂悖放肆,你背着这名声好听不成?还不是也给你爹惹了麻烦!”
想要让人就范,总得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哄劝。他先说的应翩翩心生动摇,再这样言辞呵斥,一般人不免就会没了主意,反思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过错。
傅英深谙其中的道理,这样说虽然有一大半是在做戏,但也是真的被应翩翩闹出了满肚子的火气。此时一口气将话说出来,只觉得痛快。
顿了顿,他又放缓了语气道:“更何况叔父看着你长大,若是有心害你,在你小的时候法子岂不是更多?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但多年相处,和亲人也没什么两样。”
“就算寒青脾气不好,总惹你生气,难道你真的就能相信,我们会害你吗?若你这么想,那可真是枉费了我疼你一场!”
看到傅英发火,系统高兴坏了。
要说跟反派正面对决,还得是主角阵营的人靠得住。
现在难得在这本书中世界里找到一个能跟反派这样粗门大嗓说话的人,这才是正常的剧情发展方向啊!
说明经过了它和宿主这么久的努力,反派形象招人厌恶的程度总算有所加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触发关键词“不敬长辈”、“忘恩负义”、“睚眦必报”,激发正面阵营配角“傅英”怒气值50点,反派经验值+10!】
傅英会这么说,应翩翩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应定斌回来了,为了防止他就这件事向傅家要说法,傅英必然得把责任往应翩翩身上推一部分,证明错在双方,谁也别说谁。
况且他越是一味陪着小心,被误会的时候生气是人之常情,反倒越是显得理亏心虚了。
就这样打一棒子再哄哄骗骗,自然大事化小,应翩翩对这套手段早已惯了,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他只是听到傅英说那句“看着你长大”,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是应定斌已经在皇上面前很得宠信了,但还没有执掌西厂,远远达不到如今的权势。
他们刚刚从宫里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宅院府邸,旁边住着的好几户权贵都觉得不满,仿佛和太监成了邻居对他们是种侮辱,连带着孩子们也跑来寻衅嘲笑。
应翩翩跟他们打架,凭着一股不要命的劲,最后把这当中最大的那个孩子按在地上,死命咬他的手臂。其他人叫喊着用石块砸他的头,应翩翩都没有松开,生生咬了一块肉下来。
最后那帮人被打跑了,他也头破血流,不敢回家让应定斌看见,在街上逛了几圈,坐在一处小河边看水。
他喜欢水。小时候在边关长大,那里只有高山和黄沙,是没有这种又宽又长的河流的。
河水很清澈,风一吹,掀起粼粼的波光,缓慢而无声地一直流到天边的夕阳
那就是他最后跳下去的那条河,跟后来的镇北侯府离的很近。
是傅英找到了他,把他带回家,亲自打来热水给他洗脸洗手,又在伤口上擦了药。
应翩翩以为傅英会训他一顿,或者问点什么,因为打架的那些人里,有不少都是跟傅家交好的人家。
可是傅英在最后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喂了块糖,笑嘻嘻地说:“打得好。”
“等你长大了,肯定跟你爹一样厉害。”
当时他很想哭,但没有哭,就如同现在他也心生惆怅,可还是微笑起来。
“好啊。”
应翩翩懒懒道:“既然话到这个份上,那就照您说的办吧。派人去说我病了,正躺着休息,所以不能回家去见他老人家。如果傅叔叔真的有心,请让人帮我收拾一间带小厨房的院子出来,这府里不知道多少人恨我,做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他说完之后,转身扬长而去。
【触发关键词“不讲礼貌”,反派经验值+5!】
【请宿主再接再厉,通过本段剧情,充分展现反派性格缺陷,树立可憎形象,调动读者仇恨情绪。
本剧情完成后,将随机掉落“反派礼包”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