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日的最后一抹残阳仍依恋着大地,在西边的山脉留下一片火红的痕迹,缓缓地晕开,白日的耀阳一点一点散去,不见。晚风微凉,琉璃塔成了这晦暗天色中最闪亮的部分。
七重塔与前几层不同,四面八方几乎是一片黑暗,幻境之中难以捕捉到光亮,几乎是靠着黑黑的影子来看人。四人走在寂然无声的幻境中,顺着感觉前行。
林子贤一肚子的气,又吃个理亏,一路憋屈的不行,却又有苦说不出,不敢单独行动,只能厚着脸皮跟在三人之后。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四下蔓延。忽的听一人大叫一声:“啊!”
几人不约而同转身看向后方,这一眼正好看见了两道红光。
那是……虹磷罗蛇的眼瞳。
顺着微光一看,林子贤正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他定睛一看,看见蛇不由得一阵鬼哭狼嚎:“救命啊!”
于文君眉头一皱,还没开始动手,林天羽倒是跑得快,一下子栽到他面前,一剑将蛇击飞出去十米远。他欲去为林子贤疗伤,却一下子被推开。
林子贤一把拍开他的手,扯着衣服怒道:“林天羽!你这个变态!拿开你的手!”
林天羽皱着眉头,解释道:“我给你检查伤口!”
林子贤面红耳赤吼道:“检查就检查,扯我裤子作甚!”
他心高气傲,众目睽睽之下被扒裤子,定是要找块豆腐撞死的。
“两个大男人怕什么?你再废话这条腿就废了!”林天羽愤怒地给了他一掌,林子贤疼的嗷嗷叫,被他一把按倒。林天羽将他的裤腿卷起来,呈现在眼前的,是淌着污血的两个小洞,小腿侧面一片紫红,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触目惊心。
于文君俯身去看地上的罪魁祸首,望见那吐着红信子的小黑蛇,她心中了然。
这是虹磷罗蛇的幼崽。
虹磷罗蛇,一种生长繁衍于漠北地区的毒蛇,全身呈黑色,长大后鳞甲会变化成七种颜色,光鲜美丽。很多仙门名士都以为民除害为名去大肆捕杀这种蛇,近年来数量愈发的少。这种蛇的毒不是很烈,可毒发却是快得惊人,不用一个时辰便可蔓延至全身,每个蛇群都有一只母蛇,看见人它就会来跟人比美,看到比它美的不会主动出击,看到丑的便会将人活活吞并。
于文君不由得调侃道:“林兄,这是把蛇丑到了?”
刚缓和片刻的林子贤面上立刻如覆冰霜,他怒道:“你给我住口!”
话音未落,两道红光忽的朝林子贤袭去。
于文君喝道:“小心!”
林天羽的瞳孔剧缩,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在二人方才所处之地,而那处留下的也只有一缕被撕碎的衣角。
林天羽扶着林子贤,抬首一望那一团黑影,叫道:“干什么?吓我一跳!”
谢心挽神色忧虑地看着林子贤的腿,轻声道:“林公子,是虹磷罗蛇母蛇,我们伤了它的孩子,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林子贤还没发声,林天羽就抢先问道:“怎么办?”
按林天羽以往的作风,不把林子贤无情的嘲笑个百八十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日遇见险境却如此关心他,着实是反常。于文君安抚道:“不必心急,自有良策。”
林天羽见她淡然自若,一时语塞。
此时,那半立着高有四五丈的虹磷罗蛇忽的朝他们袭去。黑暗中一双殷红似血的眼瞳毒辣得骇人,两道红光飞速闪去,眼看着那鲜红的蛇信子就要刺穿林子贤的胸膛,说时迟那时快,林天羽将他一搂,旋身一转,将他推向了于文君,于文君十分不配合地往旁边一退,林子贤跌到地上,嗷嗷直叫。
林天羽拔出长剑,立在离虹磷罗蛇十米开外的地方,执剑指着他它那光鲜的蛇身,嚣张大骂道:“你个丑八怪!就是活了上千年也是个丑八怪!丑蛇!你敢接我一剑吗?保证让你死的很惨!”
知晓虹磷罗蛇最忌讳什么,林天羽便说什么,句句挑衅,口口妄言。那只母蛇似是从未遇见这样嚣张的人,从嘴里发出阵阵危险的低吼。一人一蛇静立了半晌,母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林天羽,林天羽握着剑一跃而起,空中旋身后便稳稳落在蛇头上,一下子坐在蛇头上,用双腿钳住蛇头,双手握剑,一下子刺入,可这一下不但没有刺进去,反而将他的剑弹了回来,他闷声咬牙,又刺一剑。那蛇显然忍受不了他的行为,更无法接受他的肆意妄为,便不停地甩动头部,想将这无知的人类甩下去。
母蛇全身都泛着淡淡的光辉,在林天羽的刺激下,愈发的闪亮。照在每个人脸庞,都印出了焦虑而又诧异的神色。谢心挽皱着眉头看了那变幻莫测的光辉好一会儿,对于文君道:“长安公子,他不是监察官吗?怎会参与搏斗。”
于文君摸了摸鼻子,她也不好意思说,这监察官就是她找来帮忙的,只得干笑道:“噢,他啊,我朋友,怕我死在里头了,来帮衬帮衬。”
这会儿,林天羽终于觉得累了,他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于文君还呆在那儿,不由得心生不快:“你在看什么戏?”
于文君道:“你这个蠢货,打蛇打七寸不懂吗?”
一时林天羽也愣住了,直至虹磷蛇母又朝他发起一连串如法炮制的猛烈进攻,他才收回思绪,如梦初醒般地领悟过来。他几起几落,旋身跳跃,几个动作衔接的天衣无缝,那剑差一丝毫就要刺入母蛇七寸的时候,蛇尾一下子扫来,将林天羽拍的退出去几十米,于文君望着半跪在地上的林天羽,几乎就要上前去了,此时却听到从远处传来悠悠的笛鸣。
笛声轻扬,婉转成诗。几人先是疑惑了片刻,待笛声高昂起来了,激烈而豪迈,暗处慢慢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影来。
彼岸红纱,眉间点血,青丝成水,妖娆如火。执笛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柳沐姗。
正当于文君思绪飘飞之时,身旁的谢心挽执铃晃了起来。
见状,于文君便明白了。他们要建立一个独特的精神领域,困住虹磷罗蛇并破坏它的精神空间。
林天羽踉跄起身,却又跌了下去,再定睛一看,母蛇已经有些眼神混乱了,它忽的朝几人竭力一吼,吐出一阵如雨的毒液。这时暗处又飞来一个湛蓝色的影子,他一手撒出一把黑色粉末,顿时密密麻麻的毒液全都消失殆尽。
那无比熟悉的笑容,让于文君的心头浮起三个字。
陈之川。
他不合时宜的一个笑让于文君心生佩服,但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心中盘算的便是林天羽与林子贤有救了。于文君碍于身份,不能暴露医术去治疗,正好,陈氏的人送上门来了。
于文君在怀中摸索一阵子,扯出一根印着银色纹理的蓝色发带,略带歉意地递给他:“公子,山下无意冒犯,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陈之川将视线硬生生从柳沐姗身上挪过来,接过发带将头发随便一气乱绑,顺便撸了一把发尾,不拘小节笑道:“无妨无妨,这样也挺暖和的。”
于文君微微斜眸看了一眼柳沐姗,眼神示意陈之川,道:“公子,你的柳姑娘跑不了。倒是这有两位公子受了些伤,能否请公子为他们二人治疗一番?”
陈之川咧嘴露出两行白牙,予她一个再纯真不过的笑容:“乐意效劳。”
柳沐姗与谢心挽慢慢走近虹磷罗蛇,呈包围势将它困在其中。趁他鳞甲防备松懈,若是有一柄好剑,刺入七寸之处,那这母蛇是必死无疑了。可,现场上等仙器虽多,却着实没有一件杀伤力强的,也没有一个人是以剑术为主修的。林天羽作为监察官,自然是不能刺这一剑。
于文君正犯难,忽的一道金光从几人头顶掠过,势如破竹冲破幻境准确无误刺穿了虹磷罗蛇的七寸之处。
刺破鳞甲的声音响起,轰的一声巨响让地面为之一震,虹磷罗蛇应声而倒,污血汩汩地淌了一地。
众人都有过短暂性的呆滞。
当一切归于平静,一鸣惊人羽箭刺蛇的那人,这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是一位肤色较白,长相姣好的蓝衣女子。一袭窄袖交领绸缎长裙旋身扬起圈圈涟漪,娴雅中带着一分仙气。青丝绾成精致的随云髻,两寸长的流苏坠在发间拍打,发出轻微的叮当声。额上那枚闪亮剔透的蓝色莹石也表明了她的身份。
古木长孙氏的子弟。
她手执一把泛光的弯弓,迈开步子朝几人走来。勾勒着水纹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波动,露出那若隐若现的绣花鞋。
她率先开口:“在下长孙诺。”
谢心挽盈盈一笑:“多亏了诺姑娘,才得以制服灵兽。”
长孙诺浅浅笑道:“是众人齐心的功劳。”
于文君本在那处帮助陈之川给林天羽和林子贤包扎疗伤,见了长孙诺眼睛便挪不开了,林天羽低头一看,她已经给自己的手缠了十多来圈绷带却仍在缠,不由得咬牙切齿道:“顾长安!”
当日,几人草草的相互的认识了一番,来不及多聊便都被送出了塔,顺利出塔的莫约有百来人,几乎有大半皆是来自仙门世家的名门望族。最后一关的殿试,其实是四少选弟子,也不存在被淘汰的风险。林家四位直系继承人都到了年龄,可以收徒,而这四少又是第一次收徒,导致今年来求学的弟子格外多。当日晚,众人换上天朝规定的白衣衫,留宿一夜。
翌日的清晨到来,主殿之上,双尊并列,林慕宁标准的国字脸严肃苛刻,正襟危坐于首座,唯生尊林子陌面色温和,白衣翩翩,直直地立于一旁。百名白衣男女肃然跪于殿内,不敢发一言。
首先入殿的是林温惠,她手执一卷轴平视前方,眼角眉梢皆是凌然。她向双尊各行了一礼,便打开卷轴,开始点名,念到名字的便要依次站到前方去。听林温惠一连念出十几个名字,谢心挽、柳沐姗、陈之川和长孙诺都到前方去了,于文君心头一片清明。幻境之中有多个监察官,一言一行可能都在监察官眼里。好在,于文君并未出手。
她是顾长安,一个既不通文,又不懂武的白面书生。
四少选弟子,定是要从这些人中选了。
林子陌望着前方的十几人,朝林温惠微微颔首,道:“七重塔中,我置了四头灵兽,任意拿下其中一头,便有资格被四少收为徒弟,而猎杀灵兽往往不是单凭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需要团队合作,如此我便放宽了要求,只要是出过力的便有资格入选,其他的要么是运气不好没有遇见,要么是遇见了没胆的。那便只能是普通的入门弟子了。”语毕,他又去看林温惠,问道:“阿惠,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林温惠摇了摇头,道:“叔父,我便不必了,有清浅一人足矣,但二弟我定是要替他收一个的。”
林子陌问道:“心中可有人选?”
林温惠微微一笑:“有。”
林子陌欣然:“去吧。”
林温惠拿起一把系着银穗的剑,缓缓跨步朝人群而去。
她径直走到长孙诺的面前,低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孙诺蓦然抬首,与她相望,目光诚然:“我叫长孙诺。”
闻言,林温惠点了点头,将剑送到她面前,温和道:“二少不在此处,今日我代他将你收入门下。自今日起,你长孙诺便是我天朝二少林亦景的二弟子,赐剑,媆玙。”
长孙诺双手接过剑,眉眼含笑,轻道一声“谢师姐”便一连拜了三拜。
接下来便是三少。林亦枫一袭白衣惊鸿,笑吟吟地走进来。他确实是一个博人好感的人,至少,多数人在见他第一面都会给他贴上“翩翩公子”的标签,便不是奇怪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