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说得不错,官家要民同乐,巴不得满街的散摊儿整整齐齐地给东市缀两条边,一家一家的摊位都以路边的红灯笼为限,摊位要在这列红灯笼之内,越过线去,就有卫兵提醒往后挪。
刘大刘二百无聊赖地坐在摊儿前,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瞧见少爷姑娘下楼了,扬起笑脸把位子让开,去隔壁摊子上买了一只大红灯笼。
唐厚孜饱蘸浓墨,在大红灯笼上书了个招牌“神童题字”。
几个下人抄起铜锣,锵锵锵一阵狠敲,直叫周围行人都捂着耳朵望过来。
刘大在华家浸染多年,口才了得,回身指着大红灯笼上的字。
“我家少爷唐义山,是今年神童榜上第一人,今日趁着太后寿诞为大家助兴,凡提着灯笼的,皆可过来找我家少爷往灯笼上题字作画,百文一张!先到先得!”
“灯笼上题字?!”
这路数说新鲜也不新鲜,坊间卖字画的穷书生不少见,过年时还有当街写对联的,可“神童题字”却稀罕。御笔圈出来的“神童”世所罕见,不管这位将来能不能高中状元,留他一份墨宝总是个吉利的。
立马有客人围着摊子上前了,七嘴八舌地问能提什么字。
东市上吃喝穿用样样都贵,店家全是豪商,来这儿凑热闹的也多是富民,都没琢磨一百文一张的价钱贵不贵,抢着递过灯笼来。
唐荼荼松口气,万幸她这定价没定贵了,要是没人来买,当场降价就要难堪了。
先头几个客人还比较讲究,要神童给家中小儿题“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云云。慢慢地,说的就杂了,要他题“招财进宝”、“福寿延年”的,直把哥哥当成财神寿神了。
唐厚孜哭笑不得,这个灯笼还没写完,下个灯笼就伸到他眼前了。
一百文一幅的字,没人给铜板,给的全是银瓜子、小银锞,很好收。
唐荼荼管账,每卖出五份就在纸上画个正字,收到后边,她连画正字都赶不上了,只顾得上掂掂银锞子重量,看个面额,再往箱子里一丢。
摊子旁摆了个小木箱,唐荼荼终于体会到她娘用箱子装银子的苏爽了。
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银子啊,她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这才知道自己卖鱼赚的那三钱银子算什么呀,像哥哥这样有文化、有名气的,钱跟流水一样往口袋里钻。
摊子不大,客人太多,挤不到前头的客人都把银锞子往箱子里丢,叮呤当啷,全是银子相撞的清脆声。
刘大笑道:“这才到哪儿呀,从今儿到下个月中秋,有一个多月呢,少爷就算只出十天摊儿,也能赚够自己的束脩啦。”
他们在街上卖字卖得热火朝天,唐夫人站在楼上看得直笑:这两个皮猴儿,把义山也带得贪玩了。
雅间里的容家三姐儿红着一张脸,扯扯她娘的袖子,又被容夫人没好气地拂落了,还反过来低声揶揄女儿。
“在家时念叨了两天想见你神童哥哥,念叨得娘耳朵都起茧了,出了门,怎么就成了个锯嘴葫芦了?人刚才不是站在那儿么,你上去说两句话,唐家哥哥是会骂你还是怎么?”
容嘉月羞得快钻进桌子底下去了:“在家念叨是在家念叨嘛,我一看见人,就张不开嘴了,手心里全是汗……”
容嘉树捂着额,也笑得不行了,起身就要下楼,“鹿鸣宴上,我跟义山也说过几句话的,只是没深交,不清楚他品性如何,哥哥下去给你探探人。”
“哥哥不许胡说!”容嘉月立马坐直,压着声儿斥他:“你不许乱嚼舌头!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你自去就是,可不许把我讲进去!”
“哥哥有数。”容嘉树点点头,也跟着下楼去看唐家那摊位了。
一家三口小声絮叨,站在槅扇门外的唐夫人只顾着瞭儿女了,一个字儿都没听着。
小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唐厚孜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管埋头写。
时过黄昏,天几乎是一眨眼就黑了。
西边南边街头都有鼓声响起,那边有人喊着什么,听不清,却在人群中一传五、五传十,潮水一般扩散开了。
“东市封道啦,只许出,不许进!”
远处城南、城东的天空中“砰”地炸响,漫天烟花绽开,甚至连北方的临都山顶、东面的郊野,都有焰火腾然升空。
“放焰火啦!姐姐你快看,好好看啊!”
摊位前的客人们全转回头,也顾不上题灯笼字了,都是个儿高的成年人,把珠珠挡了个严严实实,小丫头原地蹦跶半天,还是看不着。
“别急。”
唐荼荼扶她踩上摊位,自己也站得高高地看。
今年设计焰火的虞部,为工部第三司,虞部这位郎中也是个声名赫赫的厉害人物,连着做了几年的焰火表演,没有一年不叫京城百姓大开眼界的。
今年的焰火取的是“四方来贺、八方来朝”之意,漫天的焰火从四面八方渐次传至城东,仿佛无数金辉朝着兴庆宫涌过去,在东市和圃田泽上空汇聚成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满街欢笑声连连,这热闹实在好看,唐厚孜笔都握不住了,直看得心潮澎湃,心中震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花炮布彩,鹤焰腾辉,这是盛世气象!外有山河之固,内有国祚绵长,真是读书人最大的幸事!
而他中了举人,便是半只脚踩进了官场的门,今后无论是歧路还是坦途,他都是要往官场上闯一闯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哪怕个人之力微薄,只能做个樗栎之材,但凡给这盛世添一块砖、加一片瓦,这一辈子也值当了!
两刻钟的焰火燃罢,客人们都回过头来了,摊儿上又堆了一排灯笼。
唐厚孜心头却迟迟平静不得,他写得越来越慢,到最后跟不上了,客人连番催促,越催他越手忙脚乱的。
容嘉树站在边上旁观了好一会儿了,这才上前笑道:“义山,你往旁边坐坐,我帮你一道写。”
摊前围着的客人问他:“小公子是哪个?你也是神童吗?”
容嘉树温文一笑:“我是今年乡试的举人,年纪大了些,没能排上那神童榜,名次倒也过得去。诸位若不介意,我也替你们写几幅。”
他容貌实在出众,摊子边上围着的小娘子们羞红了脸,推出一个胆子大、嘴俏的姑娘来说:“那就你吧。”
她把一盏小巧的兔子灯递过来。
后边年轻的姑娘们一看,这位少年公子更好看,乌泱泱地涌去了他那头。
问她们想提什么,各个张嘴念的都是坊间酸诗,什么情啊爱的,什么此花不解语、枯坐垂泪到天明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小姑娘爱背秦楼楚馆中流出来的酸诗。
容嘉树摇摇头:“这诗寓意不美,题在灯笼上更不美,我给你换一首寓意好的,如何?”
小娘子们自然是连连点头。
只见他往纸上写:
人生自在常如此,何事能妨笑口开?
劝君惜取少年时,莫负韶华于寡恩。
唐荼荼噗得笑出声,洒脱!
这诗不深奥,她凭着自己本事看懂了,不就是明摆着说“别小小年纪谈恋爱,好好玩耍天天开心,耽误大好年华跟寡情的男人谈恋爱多浪费啊”。
那几个姑娘好似也听懂了,眨眨眼睛,笑着提起灯笼跑了。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涌上来,又散去,到客人不必排队时,唐荼荼的小箱子已经装满半箱了。
刘大一探头:“好嘛,估摸着得有三四十两了,开个铺子都够了,辛苦二位少爷啦。”
话刚落,北面又有鼓声咚咚敲起来。
这回鼓声又重又急,敲不停当了,敲了足足有一刻钟,直敲得整座人声沸腾的东市都寂静下来,鼓声声声震响在人心口上。
叶三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屁股坐在摊架上,压低声音道:“姑娘、少爷,准备收摊吧。”
“前边怎么了?”唐荼荼忙问。
叶先生声儿压得更低:“听说方才宫里有人进言献策,说九皇子近来多病,一场中暑发痧都差点要了命,是肺气不足、荣卫有损。”
“正好趁着太后寿诞,国喜之日,街上人多,瑞气充盈,皇上允了九皇子坐辇车出宫行走,跳驱邪舞、祛病气一会儿行驾仪仗就要过来了,咱们且上楼罢。”
唐荼荼震惊听着,头两天娘说叶先生坊间人脉多,唐荼荼只当是叶先生市井间狐朋狗友多的意思。平时从没见过叶先生办什么大事,他竟能悄无声息地知道这么个大消息,还比所有人都早?!
九皇子今年尚未满四岁,就已经体弱多病了么?
他们几人正半信半疑地收着摊,只听见街头街尾鼓声沉沉,再听不着别的了。
唐荼荼有点不放心,指指东南边的兴庆宫,悄声问叶先生:“这是今儿晚上临时起意吗?让一个……嗯嗯……坐车游街,都不用提前安排的?万一有个什么……”
闪失的,谁担待得起?
身处闹市,人多耳杂,她话都不敢说全了。
叶三峰“嗐”了声。
“皇家的事儿,要什么提前安排?说一嘴就是了。上头人只管发话,再兴师动众都是掀掀嘴皮子的事儿,谁管什么提前安排?底下人心惊胆战地忙活一通,脑袋全拴在上,出了事儿就得伸头担着。”
“叶先生!”唐荼荼重重喊他一声,直觉得脑壳疼:“您都敢当街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了,还用压着声儿么?”
叶三峰嘿嘿一笑,帮着刘大刘二去收拾摊儿了。
才刚把各自的物件拾掇好,木摊架挪到墙边,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立刻来清道了。
身材魁梧的兵士们铠甲俱全,手持大盾,小跑着前进,将拥堵的人群冲出一条道来。还有内监高举着“回避”牌,一路缓行而来,把路人全部挡在后边。
本就拥挤的东市霎时没了落脚之处,人群清理了一半出去,退至东市外,剩下一半回避到路旁和商铺里。
唐、容两家的少爷小姐都回到了楼上,在栏杆边站成一排看热闹。
街头街尾的鼓声锵然变奏,更强势有力起来,一力压过满街花楼上的排箫、琴瑟声,将别的所有乐声都衬成了靡靡之音。
满街只有这鼓声,鼓槌越来越快,也离得越近了,好像在慢慢向西行进,震得人耳膜都颤动起来。不多时,又加入了庄严肃穆的编钟声,徐徐荡开的钟声穿透东市,与鼓声平分秋色。
这大气磅礴的调子一出,叶三峰双眼亮起,抓着自家少爷提溜到最前边,“这是北境军鼓!驱百邪、扬国威的,少爷多听听!”
这军鼓不愧为军鼓,叫唐荼荼一个从没见过古代战场的异世人,也被催出血性来,满心都是“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壮志情怀。
“来了!”
叶三峰低喝一声,众人都朝着北街望去。
百名仪卫之后,就是九皇子的辇车了。那辇车辉煌璀璨,实在夺人眼球,唐荼荼却一眼晃过去,目光落在了一匹大红马身上。
原来,是二殿下领着弟弟游街啊……皇上怎么又把这劳心费力的事儿交给他了……
唐荼荼心里鸣了句不平,念头冒出来,她自己一怔,心说自己想得真多,甩甩脑袋把这念头扔出去,又望着北边看他。
站在高处,街上灯火璨然,看得实在清楚。
二殿下虽面上含笑,不时向两侧百姓点头示礼,实则,他肩颈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眉眼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燥意。
噢,他也是嫌烦的……
唐荼荼对他这个表情挺熟悉。
他今日,不像平时一样穿一身白金衮服了,衮服换成了厚重的玄红二色,大约是皇子的吉服,玄衣纁裳,束着高冠,浓墨重彩地入了眼。与之一比,容家二哥都太寡淡了。
二殿下骑在马上,目光左右巡视,在望向街边这家酒楼时,他的目光仿佛顿了一顿。
唐荼荼下意识地想缩脖子遮脸,袖幅抬到半道儿,她又停下了,好笑地想:这么多人,他哪儿能看得清自己?想来只是不经意扫来一眼罢了。
雕栏不长,十来个人挤在上头,早忘了男女大防,等舆车缓缓行来,又缓缓走过他们楼下,要往南面去了,叶三峰等人都回了屋。
几个孩子却还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容嘉树君子风度,站在最尾端,被探着脑袋的唐荼荼堵了半拉,几乎看不着什么。
身在皇京,这样的场景每年都要看上一两遍,也无甚新奇了,这少年倒是对唐荼荼更有兴致,自寻了个话头。
“方才题字虽累,却也畅快,唐家妹妹银子可赚足了?我听义山说这题字是你想出来的主意,甚妙……”
未等说完,唐荼荼截断了他的话。
“容二哥!”
容嘉树正发怔:唐家妹妹怎么跟他哥学,也叫他“二哥”了?
她侧着身望着北边,满街的灯笼不知怎么,好似全往她侧脸上照,映得她脸上绯红一片,似镀了一层明晃晃的光边。
妹妹总说唐家二姊胖,他倒不觉得……脸颊饱满,可真好看……
容嘉树略一出神,却见唐家妹妹忽然扯了一把他的袖子。
她仍望着北边,头都没扭回来,这一扯扯偏了,圆圆的指肚,顺着容嘉树衣裳的绸面料子一路滑下去,在他掌侧的软肉上蹭了一下。
痒得容嘉树头皮直发麻,忙缩回手,哭笑不得。
哎,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容二哥!”唐荼荼压根顾不上扭头看他,又叫一声,指着北面,“你看那边花楼上,是不是有一盏灯笼着火了?”
容嘉树朝着那边望去,也是吃了一惊:“确实是着火了,得找个武侯来。”
“来不及了……”
唐荼荼屏住呼吸。
那只灯笼连着上头的灯绳荜拨作响,只眨眼的工夫,花楼上的整排灯笼竟全着火了,火势快得惊人!
而楼顶本用来放焰火的炮筒,向南边转过一个诡异的角度,三支火弹连发,穿破仪仗队,朝着九皇子的辇车尾部激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自在常如此,何事能妨笑口开?陆游杂感
劝君惜取少年时杜秋娘金缕衣
笑谈渴饮匈奴血岳飞满江红
晚安啦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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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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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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