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命被这笑膈应得浑身一僵,死灰色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复杂,还有几分挣扎。
老实说,其实他想完成捡药,并且喂到陆小凤嘴里这个动作的确不大方便。
他的双手被浸了油的绳子一圈圈捆在一起,两条腿也是,他得一步步蹦过去,然后转过身跪下来,凭感觉摸到药瓶,用仅能活动的两根手指把药抠出来,然后再凭感觉喂到陆小凤嘴的部位。
别的不说,单说这个动作,就很滑稽。
荆无命这一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滑稽的事。
陆小凤看出了荆无命的挣扎,他收起笑,用上官金虹独有的平板语气劝哄道:“我们被关进来应该有一整天了,你觉得这一天左天门在干什么?”
他自答道:“在试探,试探我究竟是不是真的中了他们的计策,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有后招,一旦他们确定没有,那接下来会怎样?”
荆无命道:“会杀了我们。”
“不,他们会趁机对我们严刑拷打,逼问出金钱帮的产业机密,然后大肆吞并,等到金钱帮被蚕食一空,那才是我们的死期。”
阴影里,荆无命身上每一根肌肉都似在跳动。
陆小凤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死对我而言更不算什么,我最多算任务失败,只是可怜了上官帮主费尽心血才创立的产业,就这么毁在一杯酒上了,传到江湖上,大家都会说……”
“够了!”荆无命立定跳远,凑到陆小凤跟前,然后转过身膝盖点地,手伸出去摸索着药瓶,粗绳磨着手腕他也不管,短短的指甲奋力扣开药盖子,抖出一粒小药丸,两根指头捏着,在陆小凤脸上滚了个圈才送进他嘴里。
“可以了?”
回答他的,是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绳子很快被解开,陆小凤从地上爬起来,又顺手解开了绑住荆无命双腿的绳子。
他站起来拍了拍荆无命肩膀:“辛苦了。”
荆无命转向那道铁栏杆,冷冷道:“这话还是等你出得去再说吧。”
铁栏杆很粗,就算是天下第二的上官帮主也很难震得开,一旁是铁门,铁门严丝合缝地落了把精铜大锁。
系统里就有万丨能丨钥丨匙,陆小凤看了眼,只要十点积分,他又看了眼账面四万多的负债,长长叹了口气,从头上拔下束发的簪子,伸到锁眼里一撬一别。
荆无命道:“你生前莫非是扒手?”
陆小凤笑笑:“不是,其实我不会撬锁,但我朋友会,我见他这么撬过。”
话音刚落,锁头应声而落,陆小凤开了门,简直得意的要命,自我陶醉道:“这世上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可不多了。”
荆无命却连理都懒得理他,大步走到牢房外头,一脚踹开外门!
后面的事儿就简单多了,在左天门现有的人手里,实在没有谁是荆无命的对手,他只是随便从看守手里夺了把不趁手的钢刀,所行之处皆是短短一声惨呼,接着便血如泉涌。
他一路畅通到门主的卧房前。
陆小凤跟在他后面走,当走到卧房外头时,灵犀一指突然夹住了刀锋。
“让我去,你在这里等我。”
荆无命试着把刀拔丨出来,很多人都曾试过拔丨出被灵犀一指夹住的刀剑,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过。
荆无命也没有,所以他放下了刀。
陆小凤进去,门主顾左天就在里面。
不一会,一个小厮从卧房里跑出来,回来时手里抱着两坛酒,后面还跟着几个拿下酒菜的。
又过了一会,空酒坛子被抱出来,新的酒坛又送进去。
不多时,陆小凤红着脸浑身酒气地走出来,他的胳膊搭在顾左天的肩膀上,顾左天扶着他的腰,口称“上官兄”,陆小凤则称他为“顾老弟”。
在陆小凤进去前,两人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陆小凤才从仇敌家里地牢里逃出来,等他出来时,两个人居然已经称兄道弟了。
荆无命忍不住望了望天,大概估算了一下,他站在这里还不到半个时辰!连他刀上的血还没有干透!
他看着顾左天笑容满面,拱手道:“此前与上官兄多有误会,今日才知你上官金虹也是个响当当的豪杰,现下匆忙不堪,小弟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待下次上官兄可要提前打好招呼,叫小弟好生款待才是!”
陆小凤拱手跟着客套了几句,手里还多了把剑,正是荆无命被缴去的那把。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左天门,陆小凤连说了好几次留步顾左天才住了脚,在门口两个人握着手又依依惜别了许久,直到陆小凤走出了很远,顾左天才从门口回去。
荆无命简直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想不通他就干脆不去想,他更没有问,只像往常跟着上官金虹一样亦步亦趋,合成一种独特而奇怪的步伐。
前面的脚步移开,后面的脚步就踏在前面的那个步印上,两个人好像好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人。
可惜陆小凤不是上官金虹,这么走了几步他忽然站住脚,荆无命也跟着停下,却被一把揽住肩,陆小凤扶着他向墙角深深地弯下腰。
“哕——”
“你……哕……上官金虹是不是……哕,从还没喝过酒?”
陆小凤或许千杯不醉,但他忘了自己用的是上官金虹的身体,冷风一吹,酒劲儿一翻,他立刻头重脚轻,简直连站都站不住。
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掏了把地上的雪就往嘴里塞,胃里一凉,他又忍不住往出吐。
街上人很多,金钱帮特有的服饰也很显眼。
为了维护一帮之主的体面,荆无命决定去雇个车。
他刚走出去几步,身后忽然冷冷道道:“你回来”
荆无命回头,只见陆小凤背着手,眉宇低沉,很有几分上官金虹的感觉,他心中一突,正要走过去,谁料突然迎面一个雪球朝他脸砸过来,荆无命挥剑扫开,眼中涌起薄怒:“你做什么?”
陆小凤笑道:“你信不信,即便我不用灭门,左天门也会是我的。”
荆无命想也没想,直言道:“不可能。”
江湖上谁都知道,顾左天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当然风萧帮为了他名下的赌场势力绑走了他年仅五岁的幼子,这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谁料顾左天咬死了牙就是不给,三天后,他的幼子惨死街头,四肢分离,一年后,风萧帮满门被灭。
这样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受人胁迫,他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将自家门派拱手相让?
陆小凤抱着臂,笑容满满道:“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陆小凤道:“就赌十天内,顾左天会不会拱手送上自己所有的产业,加入金钱帮,而且是完全出于自愿,倘若迟一天,或是他顾左天稍有不悦都算我输。”
荆无命死灰般的眼眸竟也透出几分兴趣来。
陆小凤道:“我若是输了,我就当三个月的上官金虹,我若是赢了,你就在院子里给我搓一百个雪球,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荆无命半分都没犹豫,直接道:“好!”
陆小凤微笑。他当然不需要一百个雪球,就像以前跟司空摘星打赌输了,司空摘星让他挖蚯蚓一样,谁也不需要黏糊糊的蚯蚓,但他们都很想看对方撅着屁股趴在土里翻蚯蚓的样子。
同样的,他也想看看荆无命蹲在院子里团雪球的样子,那一定很好玩。
……
大雪初霁,山林里的空气甜而凛冽,风很小,天很晴,太阳光很足。
日光晃着漫天席地的雪,白得晃眼。
“阿飞,你等等我!”
“阿飞,你打算去哪?”
高月顺手团了个雪球“嗖”得一下,朝走在前面的少年丢过去,自然是没打着,她追上去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你丫该不会想甩了我自己走吧?那可不行。”
阿飞站住脚:“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高月怼了他一拳:“你说呢?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不知怎的,阿飞忽然想起在少林寺里,李寻欢临走前对他道:“她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你若是也喜欢她,就不用顾虑我,也不用顾虑别人。”
阿飞不知道李寻欢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番话的,他只看得到,这个中年落拓的男人满面都是疲惫之色,这些话李寻欢虽是笑着说的,可他的眼角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阿飞的心也在发颤。
他一向讨厌龙啸云那种人,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夺人所爱。
在这纯白晃眼的光线下,少年英挺的眉眼,下压着的唇,全部被渡了一层光,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高月捂住胸口,只觉得目眩神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潇洒可怜可爱的少年啊!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对这样的人动心。
高月抢着道:“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因为任务接近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认真告诉我,要不要跟我好?”
阿飞冷冷一笑:“那又怎么样?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你还有数不清的机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你或许还会跟他讲起我的事,说你曾喜欢过一个人,然后停顿一下,抓着头发说,你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就像你忘了傅红雪的名字一样!”
几句话让高月瞳孔微抖,慢慢收敛了笑,目光像是投在了极远的地方,那里有青山绿水,还有一间茅草屋,青衣少年执剑站在茅草屋前,他墨发高束,眼神凛冽……
这张被高月发誓要一辈子刻在心里的脸不知何时也已渐渐模糊了。
阿飞说得对,不管现在是如何的喜欢,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像忘记所有曾爱过的人一样忘了他。
这种露水情缘,要来有什么用?
她忽然上前一步,抱住阿飞,双臂揽住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对不起啊,我不该撩你的,被你这么一说,我良心有点痛了。”
阿飞的手掌居然也落在她的背上,他像是忽然间长了好几十岁,用怀抱来安慰受了委屈的小辈,似感似叹道:“你良心还会痛,总算你还能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