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站在古色古香繁荣喧闹的街头,仰头看看头顶似是被冰封了一层的白日,再看看系统里空空荡荡的积分和灰色的任务栏,她狠狠吐出一口气,若不是不想被当成精神病人,她简直想朝天大喊一声:爸爸我又回来了!
这个世界她已不记得离开了多少年,只记得那一年自己还是个新手,怀着激动、好奇的心情点开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然后就被拿到的剧本毒了一跟头。剧情有多毒呢?是那种只要讲出来,任何年龄段的听众都会忍不住大呼卧槽的程度,以至于时隔多年,高月仍记忆犹新。
简单来说,她要扮演的是一个从不出闺阁的大家闺秀,是世间少有的美人,还有一个表哥兼未婚夫,文能金榜题名中探花,武能策马游天下,一把飞刀不知让多少江湖人胆寒。
问题就出在这个未婚夫上,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在外头认了个大哥,每次提到这个人,高月都要忍不住呸一口。
大哥都快四十了也没娶上个媳妇,冷不丁一下子看着她这么大的美人,好家伙,眼珠子都快飞出来贴她脸上再穿过后脑勺回到他自己的眼眶里,这一看可不得了,当场得了相思病,一个月的功夫就瘦成了皮包骨。
她未婚夫还腆脸问呢,说大哥你怎么了,怎么病了呢?大哥说,兄弟,我这不是病,我就看上你表妹了,只要你把表妹许配给我,我马上就好,你要是不管,老哥我八成就交代在这儿了。
然后这未婚夫一寻思,那总不能你失去的只不过是条命我失去的可是爱情啊!纠结了三天,一拍大腿,开始在外头寻花问柳夜夜笙歌,还把花魁给带回家几次。
这要是搁高月的脾气,还寻花问柳?腿给你打折,但她当时拿到的剧本不是这样的,按照剧本里的说法,她“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几次苦劝无果,失望之下破罐破摔,选择了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好大哥。
成亲那天,这未婚夫又来了精神,像是突然被谁给锤了一棒子,打醒了,也不寻花了,也不问柳了,她跟大哥成亲那天,他喝着酒,红着眼,一边说着恭喜一边送上了他的全部家当,然后远走关外杳无音信。
拜堂的时候高月就想,这人是不是还得觉得自己牺牲了终身幸福成全别人,简直太他妈伟大了?
具体怎么想的高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洞房花烛夜那晚,她任务结束回到穿越司,恶心了好几个月都没缓过来。
那会儿年轻,头一次任务就犯了大忌,她爱上了她的任务目标,一门心思扑在了这段早已注定结局的感情上。虽然过了很多年,她忘了对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但当年他握着她的手,在雪夜梅林里彻夜漫步,一块儿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烹茶吟诗的感觉,她直到现在都刻骨铭心!
也是从这之后,高月切身体会了一把穿越司员工守则之一:
永远不要对你的任务目标过于真情实感。
倘若当初她不是真的对他动了心,何至于如今花了八十亿积分回来解开心结?
许是高月的情绪过于浓烈,一旁的小丫头为她披上一件大披风,满眼心疼道:“夫人,要不就先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您身子受不住啊!少爷他……唉。”
一声长叹,仿佛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高月完成任务之后,这具身体将会按照程序自动运行下去,所以在外人看来,夫人永远都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像是一具没了精气神的人偶,甚少出现较强烈的情绪波动。
除非……她遇到了特定剧情。
所以高月也不知道她来之前,这具身体是要干点啥,反正没有了剧本的约束,她也懒得操心崩不崩人设,直接就问:“我为什么要站在这儿?”
小丫头愣了愣,眼神当场就变了,从操心自家主子的身体问题变成了操心主子的精神问题。她眼睛也抖了,声音也颤了,嘴张开老半天才吐出声:“夫人……您……您可别吓我,您刚才还说少爷被废了武功,您担心他出事才追出开看看么?您该不会……”受得刺激太大精神失常了吧?
高月挥挥手敷衍道:“没事了,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扶着高月的手往回走,路上高月从系统里调出了当前剧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距当年已经过了十年,她那个叫李寻欢的未婚夫兼表哥从关外回来了,一回来就是把她儿子武功废了,那小崽子也不是啥东西,在外头又毒又坏,回家里就装成妈妈的好大儿,一头扑在她怀里哭得大鼻涕老长,哭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求父母为他做主,结果亲爹非但没给他做主,还骂了他一顿,小崽子眼睁睁看着亲爹对着伤他的人含情脉脉,一口一个贤弟,两人还执手相看泪眼,再听着娘亲哀怨控诉,一股火烧到头顶,扭头就跑,她一个大活人愣是没追上一个刚被废了武功的孩子。
高月了解完经过也是无了个大语。
在系统里,她看到了自己久违了的名字——林诗音,以及她现任丈夫——龙啸云,以及她的好大儿——龙小云。
看着系统里一张张掠过的面孔,日渐模糊的记忆就好似发了芽的毒藤,当年之事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钻出了地面。有些话已憋在心里太多年,作为林诗音,她受系统剧本限制没法说出口,现在她是她自己,索性一次问个清楚,八十亿都花出去了,谁敢再给她找不痛快,她就敢用从上千个世界里磨练出来的巴掌扇肿他的脸!
刚这么想完,龙啸云就把脸伸过来了。
他先是问问儿子找到没,高月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吩咐丫鬟收拾东西搬家,让她每晚跟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大爷睡在一张床上,那简直就是上刑,进来时她看梅林边儿有一幢小楼修葺得很是不错,就搬那儿去。
龙啸云看着丫鬟忙进忙出,逮住一个一问脸色就变了,倒是没跟高月发火,而是阴阳怪气道:“怎么?瞧着心上人回来了,就看不上我这个老头子了么?莫要忘了,今日他当着大家伙的面叫了你一句大嫂!”
高月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李寻欢现在住哪?”
龙啸云一振袖子,冷冷地哼。
丫鬟道:“本该是住在冷香小筑的,可现在那地方林姑娘在住着,所以……”
所以什么她没说,抬眼偷偷瞅着龙啸云的脸色。
高月道:“让她滚。”
丫鬟怔住:“夫人……您的意思是……”
龙啸云冷冷道:“没听夫人说么,让仙儿暂且搬出去,再让李寻欢住到冷香小筑里,夫人这些东西也都一块送进去吧!”
高月站起来:“正有此意。”
她走出门,龙啸云撵在她后面大声道:“林诗音你不要太过分!”
高月火气一下子就窜起来了,转身给了龙啸云一脚,把他踹滚了好几个圈,半天没爬起来,搬东西的丫头吓了一跳,她一眼瞪过去:“还不快走?”
她没看到,龙啸云再抬头时,眼中已有了幽森彻骨的寒光。
……
李寻欢在收到丫鬟给他的字条,上面诗音亲笔所书,约他夜间一叙的时候就已经准备要走了。
关外的风霜让这个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公子落拓憔悴,长时间的饮酒与病痛折磨让他的身体很差,他长年累月地咳嗽着,尽管如此,却放不下手里的酒。
他需要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否则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的一个决定,他选择让出了自己的必生挚爱,让她伤心,让她失落,最终看着她嫁给了别人。
他以为只要牺牲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大哥和诗音会很幸福,直到今天,他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这才知道,她过得也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有些后悔的,可也只后悔了那么一瞬,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呢?
“今日子时,冷香小筑,不见不散。”
李寻欢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简直连每一勾每一划都刻在心里,然后将字条在手中碾碎。
他得走了,无论如何都得走,否则,他怕自己会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自己,有些事,就连想都是一种亵渎。
思索间,小楼的门大开,李寻欢吓了一跳,脱口道:“诗音……”他及时收住,稳了稳心神,别开目光微笑道:“深夜寒重,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天刚黑下来,距离子时还有很久。
李寻欢已经尽量让自己平和稳定,可声音仍忍不住颤抖,他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极速地跳动,他几乎立刻就想要逃走。
高月的心也在跳,早已淡下来的感情在看到这张脸的一刻突然爆发出来,终于,她做了一件数十年来夜夜午夜梦回想得抓心挠肝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