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雯轻蔑地哼了一声,没回她话,朝随行的女子们使了个眼色,她们便更近一步踏上了季千叶身下潮湿的地面,各色长裙拖地,被沾湿了一角。
接着就有人嘲笑道,“是呢。不过是下水救人,便弄得这番狼狈不堪。喏,还让大家的衣裙和你一样沾湿了。要穿着这样的衣服,进到正厅里何其不雅?你说我们如何去寻得更换的衣物?”
“唉,没事的。让风吹一阵子就能干了,倒是季小姐的衣裙全湿了......该怎么办呀?”
李雯雯也轻笑一声,艳丽的指尖撵着步摇垂下的珠玉,露出光洁的小臂。举手投足尽显女子媚态,那双妖媚的凤眼却像只盯上猎物的野兽,死死咬着季千叶不放。
换作平常,“缺少更换的衣物”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群世家小姐身上。
全因这次宴会相当重要,各家都是精心准备,只为了给获胜归来的镇西大将军道贺。送出的奇珍异宝不用说,她们这些女眷,自然也要换上最高档的衣裳,才能撑得起场面。
如此一来,好心的善行反倒让季千叶担起了更严重的责任,这便是李雯雯计划之中的打算。
以风言风语为利刃,对于她们这个阶层的女子来说,在这等场合的一件小事经过添油加醋也能酿成大错,实为拙劣且浅薄的想法。
季千叶没管她们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废话,自顾自帮侍女抹去脸上的水渍,“我说了,你没必要道歉。你是受害者,没人会怪你的。相信我。”
听了她们那般话,侍女已经害怕到动弹不得,一抬眼对上季千叶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无形之中有了一丝勇气,在这温柔的抚慰下,慢慢颤抖着站起身。
季千叶欣慰地莞尔一笑,拉着侍女的手将她藏到身后,而面对这帮咄咄逼人的女子,更是寸步不让。
“我并非大罗神仙,下水救人沾湿衣裙乃是事之常理,倒是几位在这纠缠不休,是不懂得世间常识,还是认为自己也有内力傍身,风吹了不会受凉?”
“如果几位家中实在有困难,连更换的衣裳也拿不出手,我们季家也不是赔不起。”
“此外,我从未接受过这类称呼,更不曾因所作所为自傲,我在朝安城无功无过,还请莫要用这等胡话折煞了季家。”
尽管下身衣裙已然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无形之中走起路来都有负担,但她依旧昂首直视前方。
在她身上,从来不是以女子的柔美而出彩,墨眸之下目光如炬,像是能看透一切装模作样的伪装,带着不由分说的坚定,不比任何男子弱势。
季千叶不肯服软,李雯雯也有所准备,又拿出另一套说辞继续歪曲事实。
“哼,季小姐就只会拿大义和身份压人么?我们当然比不过你这位高高在上的侠女,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力罢了,沾湿衣裙不说,结果却被你痛骂一顿。难道,这就是季家嫡女,季千叶的气量?”
另一女子连忙附和:“是啊,我们可比不上季家,人家家大业大,家主是当朝右相,是先帝伴读,将来这庆王府也是她的,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小人物呢?”
“哦,我明白了,季小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是我们不好,太过无能,不敢见义勇为,事后来关心却站的太近,都是我们的问题,跟季小姐没关系呀。”
这些从宅斗中颇有心得的女人不知哪来的歪理,几句下来又将所有责任怪罪到季千叶头上,如此娇滴滴的嗓音,说出的话却直叫人恶心。
说到底,她们同样是在恃强凌弱,看在季千叶不会当真对她们动手,才敢如此放肆。
否则就凭对方的家世,她们这些世家小姐,哪一个不是只有被踩在脚底下的份?
只可惜了季千叶从不会这么对待他人。
她们都知道,回了朝安数日,这位相府嫡女就只会待在家里,没有任何人愿意约她出门游玩,就连自己的未婚夫也对她避而不见,可怜又假清高,不止一次被她们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关心?方才那侍女在池塘中哭喊时,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动容,直到我将她救下,你们才集体走到潭边,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抹黑我。”
对自己的诽谤和抹黑,她可以不在乎,但这种假惺惺的理由,反倒激起了季千叶的怒火,她抬手指向深不见底的池塘呵斥道。
“颠倒黑白,罔顾人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关心吗?”
权谋利益间,人命如草芥。
朝安是一国之都,繁华之城,亦是更大的风云场。她一人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守护好这一方土地,不让无辜之人受害。
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小姐,她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在乎这些底层人物的死活,踩死一只蚂蚁和弄死一名侍女,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为何季千叶从进入世俗的上层社会至今,未有半个知心好友的缘由。
李雯雯脸上青筋一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正想继续反驳,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双方紧张对峙的局面,让这些女子们脸上纷纷由阴转晴,兴奋地转过身去。
季千叶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人,既苦恼之后让人瞧见了这乱局该如何收场,又感谢来人算是暂时为自己提供了喘息的时间。
一双明眸就这么望过去,与那如清泉般冷冽的人四目相对。
南越的冬日那么冷,可总有一个人愿意顶着寒风刺骨,只为了给她买街边小摊的烤红薯。
‘季姐姐?’
‘千叶?千叶大人?’
‘千叶姐?千千?叶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在下一回吧!求求你了,要是让我爹知道我逃课去看马球赛,他会把我的腿打断的!我本来就不高,受不了这种灭顶之灾啊!千叶——’
‘你就帮我这一回,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是喜欢玩剑吗?我爹房里有把可帅了的短剑,等晚上我爹睡死了我就摸进去把它顺出来给你……啊!好痛!’
‘爹!?您怎么在这?嗷!痛死了别抓我耳朵啊啊啊——想不到小小年纪我们就要阴阳两隔,千叶,永别了——’
‘……笨蛋。’
“你们在做什么?”
记忆中生性爱调皮捣蛋的小小少年,逐渐和眼前容颜俊逸的青年重合。
青年徐徐踏步而来,一身轻甲未卸,泛着隐含煞气的寒光,映出将军因刀剑割裂的发梢。
他生得一双微微下垂的眼,若带着笑意看人,定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可偏紧抿着嘴唇,发冠高高束起,些许金锦般的发丝浅浅遮住了面颊,显得过分疏离,像是隔着漫天飞雪,望见飘雪下冷冽的人。
肃杀之气和清冷之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个人身上分裂似的呈现,归于决然的不近人情。
在他身后,十余名亲卫紧随其后,步伐整齐划一,大有军队列队之势。
一代少年英雄,南越的镇西大将军,首次如此近距离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冷。难以接近的冷。
不知为何,她们竟从这位英雄豪杰身上感受到如此不和的气场。
她们没见过真正的军人,那些鲜衣怒马、潇洒自在的美好形象,全然是从话本小说或是传说故事而想象的。
直到现在她们才发现,与理想中的风流将军相比,这位秦将军,显然有些过于阴郁了。
包括秦将军身后的每一个侍卫,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近于残忍的冷漠,同样站在庭院里,却像在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