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的二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成天与锄头为伴,即便村中那些新潮的农民已经踏上钱程似锦的打工之路,他还是老老实实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
他不会说流利的普通话。
一帆甚至怀疑,二叔如果单独进城,肯定是那个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傻瓜。
但此刻,就是这样的傻瓜,独自等在黑夜中,看见车灯,忙跑将上来,对着车窗就瞅。
“一帆,那个……你爸妈呢?”二叔搓搓手,见到一帆后,脖子依旧往车里瞄。
一帆心一动,她似乎忘记告诉二叔,父母也去了。
“二叔,我们回去再说吧!”一帆语气有些悲凉,却不忘对莫天问使了眼色,后者很快点点头。于是后面一辆商务车上多了两具尸身。
死亡对于一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村庄来说是件大事。每每举办丧事时,都会请来村中的道士尼姑一起,你方唱罢我登场。因而在村口就可以听见隐隐的念经声,想来也是村里老一辈人聚集在自己家吧。
一帆拉着二叔来到后面一辆车前,指了指车:“二叔,我爸我妈在这里。”一帆没有哭,虽然眼睛再次红肿,但此时此刻,她不能脆弱。
憨憨的二叔头刚往里面瞧去便顿住,眼神呆滞,许久才长叹一声。似乎是回想起当时打电话报丧时一帆的悲痛,这才越发怜悯地看着一帆,良久才“唉”的一声,手搭在一帆肩头,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村西头的农家小院中,响起哭声一片,闻者动容。
一帆静静地跪在三个灵柩前,其中两个还是严强和柳士杰去临时买的。
耳边,佛号声声,道士嘴里不断嘀咕着什么,她听不清楚。
一切仿若都开始朦胧起来。
不远处,艳红皱眉看着身后几人躲在门边,伸着脑袋不断往里瞧热闹的场景,心中有些厌恶:“这群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边看什么热闹呀?也不同情一下。”
“都说农民是最愚昧的,现在看来还真是不错。”柳士杰也随声附和了一句,却遭来艳红的冷眼对视。无辜地摸摸鼻尖,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帆也是这村的啊!
这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只有这些蛮不讲理的女人才会做的出来。但无奈,他怎么偏偏觉得在这样的艳红身上才看得到生气呢!
“诶,你说这陈老大家的丫头怎么这么厉害?回来还带了一堆人,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啊!”有人在门外嚼舌根。
“厉害什么?哼哼,早当初她考上大学我就说了,她是个不祥之人。我们村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哪有那当大官的命?偏偏就有那么些个蠢货把她捧得高高的,我看陈老大一家就是被她克死的。”另有约三十出头的妇人呸呸出声,满眼都是不屑,却猛的脖子一缩,浑身一颤。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三角眼扫视了一下周围,见灯光朦胧,夜色深深,周围一股子的森冷之气,顿时低下声:“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忽然变冷了好多啊!感觉……”话还没说完,那些个妇人就都心有灵犀的点点头。
要说农村什么话题最吸引人,那莫过于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村里但凡有人生病,遇到祸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这祖坟是不是出问题了,或者遇见脏东西了。
人们虽总是在茶余饭后聊起这些,但也难免适时对号入座。比如此刻。
“别,别说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渗人!”早有那胆小的妇人牙齿打架,双腿发软,双手紧紧抓着身边的人低声劝着。
这话一说,众人面色一变。连远处的艳红也警觉的回头看了看她们一眼,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一帆的二叔烧香回来,经过门口时,瞪了几眼这嚼舌根的妇人,转头进屋了。
“走,走吧!”毕竟是不讨喜的,再加上此刻阴森阴森的,几人也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只不过刚走两步,几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走在最后的那个三角眼妇人猛的狐疑回头看,顿时惊愕地张大嘴巴,话都说不出来。
“咋了,秀凤。别看了,走吧!”这里虽然有灯火,但怎么都不觉得有自家来的温暖。
“他,他……”那叫秀凤的三角眼妇人颤颤巍巍的伸着右手,指着二叔佝偻的背影。
“二叔是办事去了,你大惊小怪什么?”有人不满的斜睨了一眼秀凤,惹来了艳红更大的怒火。心想一帆绝对是出旖旎而不染啊!
“脚,脚,不对劲。”秀凤几乎快哭了,此刻的她恨不得闭上双眼没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可是她的眼睛就是不听使唤,长得大大的,视线所及之处,二叔脚跟高高踮着,佝偻的身体却是如往常一般,完全看不出异样来,这功夫比之村里常臭美穿高跟的妇人都高明啊!
但,这也是最不正常之处。
艳红的视线也随着那秀凤的手转移到二叔身上,然后缓缓下移。最后惊恐的长大嘴巴,刚想喊出声,却是被一只大掌捂住,“别出声。”柳士杰面色微沉,严强已经来到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双方眼中的凝重。
偏偏此刻,那秀凤终于缓过神来,大叫了一声:“鬼,有鬼啊!”下一刻,她的身子就软软倒下,身后的妇人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扶住,眼睛却是惊恐地直视前方,想看出个所以然来。
一帆微有所感,双眼聚焦,眼前的场景开始分明起来,她缓缓转头,二叔佝偻的身子,不变的步伐,她双眼微微眯起。
在那佝偻的身体后面,一个发青的身影缓缓露出了端倪,让她一下子回想起灵犀宫中的一幕幕。
然后,人二叔越走越近,一帆缓缓起身,不动声色的转了个身,从二叔肩膀处,伸出了一个头颅来,青肿着带着血污的脸,尤有几分熟悉感,一帆睁大了眼,怔怔地:“小弟,是你回来了吗?”
一旁的莫天问脸色淡淡,眼神却不由深冷了几分他定定地站在哪儿,如一尊大佛,却没有骇人的威压。
“对不起,是姐姐害了你。”一帆没有听见回答,她知道他肯定心中有恨,恨她害他如此,恨她没能救他,恨她断送了他的命……
“这,这……”外面的妇人看着这一幕,“真的有鬼?!”这已经不是问句了,然后众人后知后觉,哭爹喊娘地疯狂往外逃去。
平静的小村庄,夜却并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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