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崖的路,比想象中还要艰险。
那是一望无垠的白,那有铺天盖地的雪,往往后脚跟刚提起,下边被踩出的印迹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清楚药王谷的入口一定在断情崖上方,谢玄可能都已经迷失在这茫茫的世界里。
因为暴风雪的缘故,时有山雪崩塌,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他只能凝神屏气,小心翼翼的前行。
双腿在厚雪里埋久了,冻得都快没有知觉了,他是凭借着强大的毅力,机械的移动着步子。
在暴风雪里前行,他的头发,眉毛,脸上的汗毛都结上了冰碴儿,他整个人紧还有一颗心脏还算热乎。
可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凤瑾周身还是暖的,只因他将残余的内力,通过双手一点点儿灌入了凤瑾的身体。
现在他与凤瑾的情况完全颠倒了过来,凤瑾成了他温暖的来源,是后背的温热提醒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谢玄,实在不行,你把朕丢下吧……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或许,还用不着二十年。”
在暴风雪呼啸声中,凤瑾声音气若游丝的响起。
昏迷的这段时间,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通过此刻的感知,她却是能猜出谢玄情况不妙。
他的身体太凉了,凉得她有些受不了。
谢玄的精神瞬间振作了起来,他努力睁了睁眼睛,想要祛除灵魂上传来的困倦感。
可凤瑾的话着实令他生厌,他不想听到任何把她抛下的话语。
刚准备反驳,之前下坠时的想起的片段让他止住了语言,他暗了暗眸子,不动声色的应证着自己的猜测。
“陛下,主仆契成,主死我亦不能活。”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
既然凤瑾的性命关乎他的生死,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她丢下。
他现在就想要知道,凤瑾会如何作答。
这句话,确实让凤瑾怔愣了一下,有主仆契在,谢玄都不可能在她出事后安然无恙的活着。
转瞬她就想起了梦境里所见过的真实,与她一模一样的人拿着刀,活生生的剔除了手臂内侧隐没灵纹的血肉。
那或许是原主,或许是她,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凤瑾。
“你……应该是……不会死的。”
凤瑾气息虚弱,断断续续的说道。
谢玄眸光晦暗,眉头死死的拧在一起,不动声色的追问:
“为什么不会,陛下?”
凤瑾不再说话,因为身体里有人在阻止她将真相说出。
那人周身都被灰色的阴霾包围,凄凉,悲伤,绝望,痛苦……带有人世间几乎所有的悲凉。
那人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疏远,明明相距咫尺却似乎隔了万水千山。
可就是因为这两点,让她歇下了解说的心思,打算让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
满是阴霾的世界忽然雷鸣电闪,浓墨的黑暗如天河之水倒灌下来,迅速将整个世界淹没。
凤瑾与那人都被冲到了角落,然后越飘越远。
此时,靠在谢玄肩上的人,缓缓抬起眼皮,眸中有诡异的光芒一闪而逝。
谢玄瞬间警觉起来,下意识的往肩上的人看去,她的眼皮已再度合拢,人也陷入昏迷。
错觉么?
谢玄拧了下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就在这分神之际,头顶上方的雪层陡然塌落。
药王谷的扶风院里,沈毅正翻着膝上医术,有些心绪不宁,怎么也看不下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曾经的他见着受伤的人会出手施救,见到山野里受伤的动物会救治,就连见到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都会心生恻隐。
只是如今,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已经没有心力去管,去在乎别的人,别的事了。
断情崖雪崩的巨大声音,响彻于药王谷,响彻在他的脑海里……有人因为他死了……
“谷主,断情崖那边好像发生雪崩了,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大的声响。
“看来,那二人多半是死了。”
白术踩在院门门槛儿上,踮着脚往山谷北方望去。
那里白雾翻涌,倒了许多飞雪进来,光瞧那气势,都能看出这是断情崖百年来最大的一次雪崩。
白术惋惜的摇着头,看着屋里盖着毯子,病恹恹的沈毅后,他又略微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谷主就不用费心施救了。
“秦鹤长老百般叮嘱过,说谷主你一定不能做耗费心神的事情。”
“白术!”
沈毅的声音有些冷厉。
白术心头一惊,低下头愧疚的喊道:“谷主……”
沈毅放平情绪,无力的叹道:“你先退下吧——”
“是,谷主。”
白术情绪低落的行了个礼,拖着步子向院外走去。
跨过院门,走到台阶下后,沈毅叹息的声音再次传来:
“白术,待风雪稍小后,派人去寻一寻吧,沉睡在那个地方,总归是太冷了。”
“是,谷主。”
白术走后,沈毅就将医术撇到了一边,仰着头怔怔的望着屋顶。
从何时起,他的心肠变得如此冷硬了?
什么时候呢……他想不起来了。
这几年来,他过得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如果不是长老们态度强硬,逼着用药给他吊着命,他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藏起了心机谋算的谎言,这样的圆满,也只有喜好幻想的文人所述的诗文里才能出现。
“呵呵呵……咳咳咳咳,一往情深?”
沈毅仰天大笑,却因旧疾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待平复之后,双眸已泪水涟涟。
他继续自言自语的呢喃:
“没想到你还真去闯了,也不知那个人值不值得你这样做。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们都死了。生同衾,死同穴,如此也算得上圆满。”
低头时,余光触及了手腕伤痕,他瞬间发狠,死命的拉扯着将袖子拽了起来。
这么一扯,两只手腕上分布密集,宽约半寸的伤痕带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里,是锋利的匕首一次次划出来的;当年,他的血也是这么一次次从身体里被放出来的,滴答,滴答,声音沉闷又响亮……
如果这世上可以后悔,那他希望,他从未认识过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