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离宫,向来是声势浩大。
只是如今云都暗流涌动,若宫中无人坐镇,定会引起四方混乱,凤瑾担心离开后云都的情况不受控制,便与夜一隐秘的从安阳宫的方向离开。
一向人迹罕至的地方,忽然多了两道行色匆匆的身影,自然引得他人注意。
正殿残破雕花窗下,从里边灰影出现一道鲜艳如血的亮色。
“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凤归麟危险的眯起眸子,用余光质问着冥然。
他没有去接风宴,而是一直待在此处,听着汉阳殿隐约可闻的丝竹管弦,守着这座年久失修的宫殿。
在他眼里,参与宴会的人多得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虚伪之辈,就像那大家子人一样,让他感到恶心。
冥然打量了下从西侧的青痕遍布的宫墙一跃而出的两人,再隐晦的观察了下凤归麟的表情,低声回禀报:
“谢家来消息称,谢玄恐有性命之忧,陛下现在应该是救人去了。”
“呵,她会救人?”凤归麟轻嗤一声,懒懒的收回目光,“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她的鬼话!”
过了许久,寒风经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哭嚎里,多了道低沉到快要无法听清的感慨:
“看来,谢玄在你心里还是很重要的……”
凤瑾一离开安阳宫,就钻进墙下备好的马车里,夜一翻身坐到马车前,驾着车飞速往出城的方向行驶。
待避人耳目出了城,凤瑾才撩开车帘从车上跃下,此时宝马赤雪已等候多时。
她与夜一从玄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跨上了各自的良驹,扬着马鞭朝谢家的方向奔去。
越国出快马,体型修长,适合短距离快速奔袭,大禹中南部出农马,农马耐力持久,适合长时间负重前行。
赤雪便是由苏父选择良种越马与大禹农马精心培育来的,速度极快,耐力持久,算得上是大禹军马里的上上之品!
时间比预料的还要早,凤瑾与夜一到达鸣山涧瀑布的时候,纤细瘦削的弯月还挂在天上,照得周遭世界一片惨白。
马儿习惯性的挪着蹄子,时不时踩得地上混了泥土的湿雪,发出阵阵黏腻之声。
“你们谢家族地便是在此处?”
凤瑾黛眉微蹙,有惊讶,也有些难以置信。
“是,陛下。
“谢家一直掩于中南绝地之间,藏于瀑布水帘之后,这便是世人很难找寻到谢家,认为谢家神秘的原因。
“其实家族选址于此最重要的原因是,暗卫训练方式极为残酷,此处险地绝地极多,最适合当做训练之所。”
说这番话的时候,夜一眉间隐隐藏着骄傲,但说完后分明是舒了口气,好似对这个地方心有余悸。
“我们,不会要从这十来丈的瀑布底下穿过去吧?”
凤瑾望着前方有着惊涛拍岸之势的流水,心尖儿顿时凉了一半,那震耳欲聋的冲击声,令她骨头都开始发痛。
夜一果断的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不不,这道瀑布算是我谢家的一道屏障,只有外人才会从这个地方硬闯,从这里进去,功力至少都会折损两成!”
“陛下,随属下走吧——”
夜一翻身下了马,握着两条缰绳,迈着步子朝瀑布旁的裂纹遍布的大石壁走去。
谢家内部,仍然气氛压抑,这全是因为前几日擅闯谢家的不速之客,谢玄。
祠堂里,跪着一位周身狼狈,手上,脸上,嘴角都挂着暗红色血迹的男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愧色,而是带着逼迫的决心,将身子跪得很直。
他面前的墙壁与桌案上,摆了近百个金色描边的黑色牌位,但那上边,一个字都没有,唯有从漆色脱落的程度,来辨别他们的年代。
——暗卫的名字是不需要被人记住的。
谢玄带着长跪不起的决心,跪在祠堂中央。
已经整整三日了,他连挪动都没有,从被长老们合力擒拿,承受了严苛刑罚后,他便一直跪在此处。
既是在逼迫谢家族长与长老们,也是在逼迫他自己。
族中对契约一事看得极重,偏偏如此重要的事,族中记载仅有只言片语,那么其他关键的信息一定被族长把控着,或是有文书秘录,又或是口口相传。
他要的,便是那关键的信息!
祠堂的门发出长而缓慢的吱呀声,转头往后看去,黑沉的大门门缝里出现鬼鬼祟祟的身影,那身影拎着饭盒,正倒退着掩门。
仍旧不是族长与长老的人……
他木然的转过了头,恢复了长跪不起的雕塑模样。
“玄哥,我来给你送饭了!”
阿铭快步走到谢玄身旁蹲下,揭开食盒,露出了里边的清粥小菜。
将饭菜摆放好后,他便捏着筷子递到了谢玄的眼前,见谢玄视而不见,不为所动,叹着气的将筷子放到了碗上。
“玄哥,你何必呢,你这样又有什么用?
“族长他是不会见你的。”
谢玄闭上了眼睛,不看,不听。
他的脸上有结痂的血痕,也有伤重后长跪的惨白,鬓角散乱的发丝一撂撂黏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的缘故。
他一脸决然的跪在那里,决然到令人心酸。
谢家所有人都知道凤瑾在他心里的地位,阿铭不想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便说了几句相较下让人欢心的事。
“玄哥,你知道吗,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
谢玄黯淡的眸子微微泛着光,却因周围上百只白烛高燃,令阿铭没有发现。
连陛下都让玄哥不为所动了,看来这次他是铁了心要与族长对峙到底了!
阿铭叹着气,收起了食盒,忧心的说道:
“玄哥,再过一会儿便是夜训了,我先走了,饭菜你记得吃,吃了才有力气继续跪下去。
“我相信,族长总会见你的。”
凤瑾与夜一刚踏入石壁右后侧的暗门里,就被谢家的高层知晓了,众位长老齐聚一堂,等候着凤瑾的到来。
看着在座十来位或眉目沉稳,或白发苍苍的长者,凤瑾竟有种过年时觐见长辈的怯弱感。
正纠结着该如何打破沉默,长老们纷纷出了声:
“陛下圣安——”
伴着谢玄见她时惯有的礼仪,只是省略了跪地这一条。
凤瑾挺了挺脊背,朝众人威严又不失礼貌的颔首。
“不知陛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左上第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淡淡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