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紫禁城,春日气暖,四九城里大街小巷房屋弄舍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人间的烟火气尽在这座城里。
四贝勒府门前,红墙黛瓦,石狮傲立。在这样庄严规矩,贵人出没的地方,有几个戴着瓜皮帽,穿着灰色短衫的小老百姓带着家当摊子到这里来卖吃食来了。
他们脸上洋溢着期盼的笑容,揣着手,目光没有四处乱看,反而是有意无意的盯着四贝勒府的大门。
“蹬!蹬蹬!”一阵声音轻快的脚步声在大门里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他们知道他们等的四阿哥弘昭来了,一个个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起来。
“糯米粉枣糕,今年新产的糯米,现做现蒸,快来买啊。”
“通花软牛肠,我家用的骨髓鲜嫩得很,口感筋道,一份就能吃饱肚子!”
“木香粥,吃下一口,赛过活神仙!”
“驴打滚,又甜又黏,天下第一绝的驴打滚”
三岁大的弘昭蹭的一下出现在红漆门里,只见他穿着件月白色灯笼纹妆花缎衣袍,同色夹裤,头戴一顶石青色缎缉米珠勾莲纹如意帽,脚踩一对枣红色缎钉线虎头小夹鞋。此时他站在门槛后,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外面摆放着各种美味小吃的摊子。
白嫩脸蛋玉雪可爱,小小一团招人怜爱。
弘昭小短腿动了动,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灵活的扭过身对着他的贴身太监赵忠伸出双手,奶声奶气地说道:“赵忠,抱我,我要出去!”
府邸大门的门槛对他来说太高了,他跨不过去,要有人抱他才行。
赵忠笑着弯下腰:“是,奴才领命。”四阿哥这么可爱,别说是让他把四阿哥抱着跨门槛,就算是要他一直抱着四阿哥不松手,赵忠也是愿意的。
弘昭:“快点,快点,赵忠你快点,我想要快点出去买好吃的!”他在赵忠的怀里蹦跶催促,连续说了好几次快点,足以可见他的心急。
赵忠抱着他走下台阶,来到第一家卖糯米粉枣糕的摊子前,弘昭仰起头看向摊子上冒着滚滚热气的蒸笼,张嘴“啊”了一声,蒸屉有好多层啊。
小摊里的郑三放柔声音,笑着问道:“四阿哥,你今天是想要买多少层糯米粉枣糕?”
弘昭掰着他肉乎乎的手指头数:“阿玛一层,额娘一层,三哥一层,我要一层,我一共要买四层!你这儿的一笼屉得卖五文钱,所以我一共要给你二十文钱!”他眨巴眼睛看着老板,仿佛在问他算没算对。
郑三点头:“没错,四阿哥算得真准,真厉害。”不愧是四阿哥,他家孙儿虽比四阿哥年纪大两岁,但却远远比不上四阿哥聪慧。
弘昭低头,摘下腰间四福晋给他绣的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二十文钱,即四个五钱一个的银角子递给郑三,系好,重新把荷包戴回腰间。
弘昭爱吃爱玩,自从会走路后,他在府里到处乱跑,等稍微再大一点,弘昭更是跑到贝勒府大门这边来。要是见到有人卖好吃的,他还会跑出来买,赵忠跟大门的守卫每次只能紧张兮兮的跟着他护着他。
慢慢的,京城中专门摆小摊卖吃食的人知道四贝勒府的四阿哥喜欢吃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一个个都骄傲得很,谁家的吃食被弘昭看中买了,那一家人能高兴好久。
弘昭将买来的糯米粉枣糕交给赵忠,他再往下一家卖驴打滚的小摊走去,这家小摊店家还多送了他一个驴打滚。
逛了一圈下来,弘昭荷包空了,赵忠一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用油纸打包好的吃食。
弘昭蹦蹦跶跶的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回府,要跨门槛的时候,赵忠空不出手,弘昭是由门房抱进去的。
门房的手全程僵硬。
等弘昭走远,门房用梦幻的语气说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够抱到四阿哥。”他这话惹来旁边几个门房一顿羡慕,要不是他腿长跑得快,抢在他们前头,抱到四阿哥的人就会是他们了。
走过垂花门,弘昭用舌头舔了舔糖葫芦,他可喜欢吃外面的这层糖渍了。糖渍吃完,再吃一口里面裹着的山楂,酸酸甜甜。
弘昭停在檐廊上,离他几步远的院子里有一个十字形铺着青石砖的路,路边栽着桂花、石榴树,墙根底下放着两个防火的浮雕大水缸。吃完糖葫芦,弘昭仰头看着赵忠,脑子里回忆四爷平时说话的模样,他猛吸一口气,肚子瘪瘪,小脸蛋严肃:“赵忠”一张嘴,他瘪起的小肚子瞬间变回鼓鼓的模样。
弘昭浑然不知他此时的模样有多可爱。
“赵忠,你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也什么都没有吃。额娘要是问你,你就这样回答她,明白了吗?”
他一个月只能吃三次糖葫芦,这个月他不能再吃糖葫芦了,现在他吃的这根糖葫芦,是他今天偷偷背着四福晋在外面买的,所以绝对不能被四福晋发现。
要是被发现了,四福晋会当着他的面吃好几根糖葫芦,一根都不许他碰,馋得他直流口水。
对于弘昭来说,这个惩罚太狠了。
弘昭把手上拿着的木签子放到赵忠手中:“给你,它是你的了,额娘要是不信,你就把签子拿出来给她看,这是证据。”弘昭信心满满说道。
赵忠看了看弘昭嘴角边的糖渍,默然:“四阿哥,福晋是不会相信糖葫芦是奴才吃的。”
弘昭不解:“额娘为什么不相信?”他的伪装不是无懈可击吗?
赵忠老老实实回答道:“因为四阿哥你的脸上还有你吃糖葫芦留下来的糖渍,福晋只要一看到,她就会发现你又背着她偷偷吃糖葫芦了。”一个又字,显然弘昭不是第一次偷吃。
弘昭眼睛瞪圆:“我现在就把嘴擦干净!”抬手准备擦嘴,他要毁灭证据!
“把什么擦干净?”四福晋的声音从弘昭背后响起。
弘昭不敢回头看她,双手捂着嘴,指缝里透出的声音含含糊糊:“没有,额娘,我什么都不想擦。”
四福晋眯了眯眼,弘昭此时此刻很可疑:“弘昭,你捂着嘴干什么,转过来让额娘看看。”
弘昭扭了扭身体:“我不想转过去。”
四福晋嗓音温柔,故作为难道:“可是额娘想看你呀,你不转过来,额娘还怎么看你。难道说,弘昭是不喜欢额娘了吗,连看都不愿意看额娘一眼。”
弘昭听到四福晋的话,心里着急,他没有不喜欢额娘,额娘误会了!为了不让她伤心,弘昭顾不得会被四福晋发现他偷吃糖葫芦的事,蹭的一下转过身。
“额娘!”
弘昭欢快的向她跑过去,在快要扑到她身上时停下,仰起头,双眼澄澈,脸蛋红红,语气真诚的对四福晋说:“额娘,弘昭最喜欢你了!”
四福晋笑了笑:“额娘也是最喜欢弘昭了。”她弯下腰,拿起帕子温柔的给他擦额头嘴角,弘昭依赖在她的怀里,时不时侧头配合四福晋的动作。当鼻子闻到弘昭身上传来的熟悉的糖葫芦味时,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四福晋没有直接质问,她循序渐进道:“弘昭这次出去买了多少吃的啊?”
弘昭用手比划:“我买了好多好多,额娘给我的银子,我全部都花光了,一点都不剩。”他拿出荷包,“额娘,你摸摸,荷包都瘪了。”
四福晋:“是吗,买了这么多啊,那弘昭吃得完吗?”
弘昭小脸一皱,摇头:“吃不完,所以我要额娘陪我一起吃,还有阿玛跟三哥,我也给他们买了。三哥在前院念书,待会我让赵忠给他送过去,阿玛在上朝,等他下朝回来了,我再把买来的点心吃食给他。额娘,我跟你说,它们可好吃了!”
四福晋冷不丁地问:“糖葫芦好不好吃?”
弘昭:“好吃!我特意挑了一根最大的糖葫芦,上面有五颗大山楂,我”糟糕,说漏嘴了!明明说好不要让额娘发现他吃糖葫芦,结果她还是知道了。
弘昭眼睛心虚的骨碌骨碌乱转,他把脑袋埋在她的旗服里,隔着布料蹭了蹭她的腿,悄悄抬头偷看四福晋,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弘昭刷的一下把头低下来。他在四福晋看不见的地方鼓鼓嘴,作最后的负隅顽抗:“额娘,我没有吃,是赵忠吃的,我只闻了闻味道。你要是不信,你可以看看赵忠,他手上还拿着吃糖葫芦的签子。”
“真的是他吃的吗,弘昭,乖孩子是不会对额娘撒谎的,弘昭是乖孩子吗?”四福晋捏住弘昭的软肋。
弘昭:“我是!”他最乖了!
四福晋微笑:“那么弘昭告诉我,糖葫芦究竟是谁吃的?是赵忠,还是你?”
弘昭垂头丧气,神情有些委屈:“额娘,是我吃的,我下次不会再偷偷买糖葫芦吃了。额娘,你能不能不要罚我?”
四福晋笑容温柔的摇摇头:“不行,你做错事了,额娘就得罚你,额娘这儿一向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额娘要是不惩罚你,你下次只会更加的管不住嘴,只有你得到教训了,你才不会背着额娘吃太多的点心零嘴。”
她要是不多看着弘昭一些,他不会懂得节制。
怀弘昭的时候,四福晋就知道这是个爱吃的孩子,平时的一日三餐不足以满足他,四福晋每天得另外再加两餐,不然她总会感到饿。等到弘昭生下来,一两个奶娘少了,需要六个奶娘伺候他。他再大一些,不管是在四福晋的正院还是四爷的前院,凡是弘昭出没的地方,都会备着满满当当的点心水果,这都是给弘昭准备的。即便如此,弘昭也没有满足,他已经闲不住把活动范围往府外发展,府邸门口常来的那些小吃摊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四福晋养过孩子,弘晖八岁夭折前每天食量是多少,她最清楚,弘昭今年满三岁,他三岁的食量跟弘晖八岁的食量差不多。为此,四爷跟她私底下担心过弘昭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比如暴饮暴食。四爷特意从宫里叫来太医,太医仔细把弘昭检查几遍,没有查出问题,只得出一个弘昭年纪小,嘴馋的结论。
从那以后,四爷跟四福晋一起限制弘昭在一日三餐膳食之外的进食量。
弘昭嘴馋,他们当阿玛额娘的,不是要一股脑的用吃的塞爆他,而是应该让他学会克制欲望。
小小一团的弘昭叹了一口气,额娘什么都好,温柔体贴、德性佳美、通情达理,就是总怕他会吃多东西身体不舒服,其实弘昭觉得他的胃能够装下好多吃的。
弘昭不是在胡言乱语,他有证据的!证据就是他做过的梦!
有时候晚上睡着了,弘昭会做梦梦到他变成一颗蛋,一颗有他睡的拔步床那么大的蛋。经过风吹日晒雨打,破壳而出的那一刻,有个声音告诉弘昭,他叫霸王龙。听到这个名字,弘昭立刻意识到他在做梦,他的名字才不是霸王龙,他的名字是弘昭!
知道是在做梦,弘昭不再害怕他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森林里还变成一个几米高的猛兽。他跑跑跳跳的玩闹,见到森林外面有一些外表丑,个头没有他高,浑身胖嘟嘟散发着肉香味的动物,弘昭嘴馋的跑出去,嗷呜一口咬下,幸福的吃掉好多只香喷喷的动物。吃饱了,弘昭想要找四爷跟四福晋一起来吃,可是身边到处都是猛兽,有比他矮的,有跟他一样只有几米高的,还有一些十几米高的猛兽。
好可怕!弘昭吓坏了,哭唧唧的喊着要阿玛额娘。
他一哭,熟悉的四贝勒府取代森林出现在他面前,弘昭撒了欢的往府里跑。梦里的他几米高的个头踩在地上,震得地面咚咚咚直响,仿佛要发生地震一般,进门的时候弘昭不再需要让人抱他,他尾巴一甩,贝勒府的红漆门就被他一尾巴给扇没了,连同那个让他到现在都跨不过去的臭门槛!
梦醒后,弘昭不会记得他梦里的内容,但偶尔当他想反抗四爷四福晋对他在吃食上的限制时,他会一本正经的跟他们说他不是人,他是猛兽,他的胃更是猛兽的肚子。他就算是吃几层楼那么高的食物,他也不会有事。四爷和四福晋听了弘昭这番童言稚语,每次两人都会乐得不行。
猛兽?一个只有他们小腿高的猛兽?
萌兽才对!
四福晋牵着弘昭的手进屋,弘昭边走边跟四福晋天马行空的说话。前一句他说:“额娘,我前几天在池塘边喂鱼的时候发现了一只有铜盆大的鳖,好大好大,它比我的脸都要大,我刚开口叫赵忠抓它,它就跑回水里去了”后一句说:“三哥昨天给我送了一只蛐蛐,三哥跟我约好了,等到三哥一休假,他就要来教我斗蛐蛐,我的蛐蛐有名字,它叫将军!将军它一定会比三哥的蛐蛐厉害”
四福晋放慢脚步,配合弘昭的步伐,时不时低下头,嘴上温声细语的应和他的话。
皇宫,诸位大臣一下朝就出了宫门,直郡王等几位阿哥爷没走,他们去了值房,等着康熙的召见。
今天的朝会上,广西巡抚萧永藻上疏弹劾省内布政使疏忽职守,没有上报朝廷,便未经允许擅自动用粮仓里的粮食,以致粮仓内无一粒旧粮,需得治罪。
广西布政使方牧乃是太子的人,康熙将他们留下来,是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直郡王胤褆欣赏墙上的骏马图,目光往领头的骏马身上瞥,画上的马儿若是活过来,他肯定要把它驯服。这样的好马要是错过了,肠子都能悔青。
三爷胤祉诚郡王静悄悄的剥桌上放着的瓜子,剥好了他也不吃,推到一边放着,五贝勒胤祺跟七贝勒胤祐两人抓着一粒粒的吃,跟吃药似的。
八贝勒胤禩跟直郡王一样,抬头看墙上的画,他看的是一副山水图。
四爷穿着身石青色云纹妆花锦夹袍,神情沉凝,眼神盯着桌上寿纹盘里放着的蜜酥饼。外人看着他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其实他心里是在想,这道宫中糕饼闻着味道又香又甜,是弘昭喜欢的口味,再加上弘昭没有吃过,晚点他找御膳房的人将方子要了,带回去叫府里的膳房太监做来给弘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