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谭禹亮是沙场老将, 一观城外藩王军队,大略心里猜到了一些缘故,只不过中间细节,以及之后的应对之策, 还要和桓崇郁详谈。
城中临时设下指挥营, 桓崇郁在里面坐镇。
谭禹亮在城楼上收起千里眼, 去找桓崇郁。他身份贵重,一露面, 便受到了众人眼神的厚待,桓崇郁更是亲自起身相迎, 还打发旁人都出去。
谭禹亮坐在桓崇郁的身边, 环视临时的营房, 有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他行军打仗多年,一场战事赢不赢,涉及方方面面,他有身为老将的直觉,都不必开口问, 他已觉得桓崇郁并未说谎——十成把握要赢。
既如此, 废话不多说,谭禹亮先问桓崇郁此前是如何布局, 令藩王自相残杀。
桓崇郁告诉他, 早在嘉延帝病重的时候,藩王们早就收到了京城秘发的传位诏令。藩王都以为,嘉延帝在暗示, 将要传位给他们。
路途遥远,谁先到京城谁先控制皇城,顺理成章继位。
几位藩王匆忙抄近路回京途中, 却又收到了手足有篡位之心的消息。军队与军队狭路相逢,自然是狗咬狗,一嘴毛,藩王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也就只剩下手下军力强盛的两支队伍。
一个是曾经风流狡猾的四皇子,一个是曾经勇猛的七皇子。
都不是好惹的。
现在封了皇城,那两个皇子肯定要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攻城,若要守住,必还有一番恶战。
谭禹亮道:“殿下,他们援军未到,眼下还守得住,若等他们援军来了,以京城目前的兵力,守城不是长久之计。”
桓崇郁说:“他们的援军没有那么快赶到。”
谭禹亮当然知道,所以他点着头道:“没有粮食,他们扎营也扎不了太久。离京城最近的便是通州粮仓,若他们要结盟撤退去通州等援军到来,咱们就被动了。”
桓崇郁当然不会留这种致命的死穴,他淡淡地说:“通州有谢秉期。”
谭禹亮怔住。
谢秉期的详细背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殿下手下有一人,祖上似与谢氏一族同支,正是旧时王谢的“谢”。应该就是谢秉期了。
两位藩王要是敢现在就退去通州,只怕是羊入虎口。
这样看来,后面的事情,殿下肯定也有周全计划,不需要他出谋划策。
谭禹亮问桓崇郁之后的计划。
桓崇郁的确是有计策的。
谭禹亮听完,额心突突地跳,殿下这些年混迹营卫,果然不是白混的。
他振奋地问:“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桓崇郁起身,穿上了披风。
该商量的早就和自己人商量过了,他本来就打算亲自去找谭禹亮私谈,谁知道谭禹亮先过来找他。
谭禹亮跟着起身,从门口侍卫手中拿回自己的佩刀,在上城楼的时候,问桓崇郁:“殿下,藩王收到的诏令是皇上还是……”
桓崇郁没避讳地说:“是我。”
是他假传诏令。
谭禹亮:“……”
殿下不光敢做,还真敢跟他说。
他打量了眼前年轻人一眼,彻底刮目相看,那个哑巴殿下,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已经准备好登上龙椅的年轻帝王。
桓崇郁披着猩红的披风,上了城楼。
夜幕降临,兵士们越来越困乏,却也不得越来越打起精神,生怕对方突袭。
寒冬的子时,人最困乏的时候,城外许多兵士实在熬不住了,刚睡着,哆嗦着被冻醒。
而城内的士兵们,还有火堆可以取暖。
子时正。
城内一声令下:“开城门!”
一队精锐骑兵,从城门风驰电掣一般跑出去,城门又立刻关上。
外面藩王的军队,看到城里居然有军队出来,吓得一激灵,险些乱了阵脚。
消息传到两位藩王耳朵里,老四老七对视一眼,心里大觉不妙。攻城时,破城门最难,桓崇郁这时候还敢开城门,只有一个原因——背后可能还有军队要来围剿他们,到时候得腹背受敌了。
“七弟,先撤吧!”
“四哥,你别急,万一他诈咱们。我听说十二现在不哑巴了,这种诡诈的人,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可万一是真的,我们连跑都没机会跑了。我不管了,你不撤我自己先撤!”
老七跑出帐外,看着城楼上的烽火,心有不甘,一咬牙,也只能准备撤了。
然而撤退也不是那么好撤的,若背后真还有敌人,趁着他们忙乱的时候过来,真是插翅难逃。
谭禹亮站在城楼上,盯着千里眼里的动静,笑着说:“殿下,他们真的撤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若撤回通州,还有人等着他们。
然而,在两位藩王撤退之际,他们背后的天空燃起一道信号弹,接着就是大片的火光——又有一支军队来了。
谭禹亮心一沉,喃喃道:“他们援军到了?”
借千里眼观察半天,却发现,新来的军队将藩王团团包围。
藩王凶多吉少,难逃一劫。
不知过了多久,藩王驻扎之地有人冲藩王的兵士们高声喊道:“主将已死!降了吧!降了吧!”
主将已死,城内摄政皇子传令,降者无罪。
藩王带来的兵士们,很快就降了。
谭禹亮看着朝城内进来的军队,瞠目结舌地问桓崇郁:“殿下,您不是说,只是诈一诈他们吗?怎么真的有军队合围?”
桓崇郁收起千里眼,淡淡地说:“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准时赶来。”
“……”
谭禹亮又从千里眼看合围的主将,却看到自己的老友。
“……”
-
雪昭在国公府里等待。
为了安危,大家都待在国公府正院大厅。
国公夫人闲下来之后和谭若贞、雪昭一起去偏厅里敬香。
线香袅袅,雪昭打了个喷嚏。
谭若贞敬完香,将雪昭抱进怀里,跟她说:“别怕,别怕……”
雪昭闭上眼,说她不怕。
她真的不怕。
殿下说过,以后以后要一直一直送她,今天又下雪了,殿下要为她撑伞,一路送她。
打仗和收拾战场,加上处置皇宫里的宗室,很快就到了天亮。
桓崇郁出宫赶往晋国公府的时候,天上鹅毛大雪,雪花一点点融化在他眼睫,冰冷的唇瓣,却融不掉他眼中的炽热。
谭禹亮放心不下家人,撂下手里的事,也带着亲信,骑马赶往家中。
晋国公府的人,在胆战心惊中浅睡,又被大街小巷里,夹杂在暴风雪中的锣鼓声、呼喊声吵醒:“逆贼已死!逆贼已死!十二殿下靖难!十二殿下靖难!”
前院的护院们倒是听到了十二殿下靖难成功的消息,正要去正厅通禀,有人敲响大门,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何武康跟管事,忙不迭吩咐人爬梯子上去,却看到十二殿下带兵站在外面。
不远处,谭禹亮也带兵跟过来了。
何武康做主让管事开门。
桓崇郁身着戎装,猩红的披风,手里拿着一把伞,大步进来,脸上的血洗净了,但衣裳还沾染了一些,颜色深一片浅一片。
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和孙女出来,也在正厅廊下看是怎么回事。
桓崇郁坚定炙热的目光落在雪昭身上,步伐越来越快。
国公夫人和谭若贞,顺着桓崇郁的眼神,正要将雪昭护在身后,雪昭已经提了裙子,朝桓崇郁跑过去。
“雪昭!”
国公夫人和谭若贞同时喊到,但少女似一阵风,抓都抓不住。
既如此,国公夫人便立刻吩咐仆人们纷纷回避。
冰天雪地里,雪昭扑进桓崇郁怀中,扑了满怀,她声音都在颤抖:“殿下……殿下……”
“雪昭。”
桓崇郁抱着怀里的少女,在雪地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才松开手。
晋国公夫人和谭若贞瞠目结舌,何武康也愣在雪地里。
“殿下,您哪里伤着了?”
“哪里都没有。”
桓崇郁撑开伞,打在雪昭头顶,淡笑着说:“我送你回去。”
雪昭微微一笑,点头和他齐肩并进。
他从来没有,光明正大为她撑伞遮风挡雨。
晋国公赶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拍了拍何武康的肩膀,让他一起回去。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家里就这么一个待嫁的小姑娘,以后……一个都没有了。
诸事未定,桓崇郁就赶到晋国公府,意思也很明白——皇兄们都死了,侄子们该死的也死了,不该死的……生死也是他定。
现在,他要娶雪昭,做皇后。
雪昭的婚姻大事,说到底拿主意的就是谭禹亮。
谭禹亮将桓崇郁叫去了自己的书房。
他身为雪昭祖父,他有他的担忧,雪昭若不爱男子便罢了,嫁得体面就好,若心中有爱,要求不一样了。
为人臣子,肝脑涂地是肝脑涂地。
但不代表他就要将自己的孙女送去皇宫,简而言之,他不是很赞同这门婚事。
桓崇郁淡淡地道:“我有的是时间,等您松口。”
目光已开始有一个帝王应有的气势。
谭禹亮为之一震,随后说要问雪昭自己的意思。
不过也不必问了,他回来就知道,这事不由得他定了。
桓崇郁离开谭禹亮书房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一抹开溜的身影。在他眼中,雪昭端庄温和,规矩乖巧,不是会偷听墙角的人。
他出去逮住她,问她:“担心我?”
雪昭虽然羞涩,还是红着脸承认了,塞了个暖手炉到他手中,便转身回闺房。
谁让她少女怀|春的年纪,爱上了殿下。
她是有些害怕祖父不同意她嫁。
-
腊月初,桓崇郁登基了。
太后拿出来的一则诏书,说嘉延帝生前已知桓崇郁装哑,特传位于他。
其中真假,不得而知,总之太后与先帝多年夫妻,都站出来说这个话,藩王们也死绝了,宗室谁人敢出头?十二殿下不继承大统也不可能。
腊月底的时候,嘉延帝、藩王、皇孙们治完丧,京城渐渐恢复平静。
还有顺王未被处理。
自宫乱之后,他一直被囚禁,到现在没见到过冬天的太阳。
谭禹亮进宫为顺王求情,大皇子就这一个嫡子,且以顺王的性子,造反也难。
桓崇郁问谭禹亮想他怎么处置顺王。
谭禹亮觉得顺王无过,保留王位,发落远点儿,可留新帝仁名。
翌日,谭禹亮就听说顺王离京就藩的消息。不过出发日期,是三天之前。在他去找新帝求情之前,新帝已经放过了顺王。
谭禹亮不认为新帝心慈手软,思来想去,大抵根源在他孙女身上。
雪昭当然也不想顺王死,听说顺王平安离京,她给桓崇郁送了一件礼物进宫,附带一封信。
是补给他的弱冠礼物。
而今她脖子上戴的,则是桓崇郁以前悄悄送给她的及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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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要守制,原不该立刻成亲,只是他年纪不小,无一房妻室,意味着中宫无后,朝臣们都上奏,请新帝封后。
皇后人选无他,唯雪昭而已。
谭禹亮却不想孙女那么快进宫,和新帝商议取一个折中的时间,一年之后再让雪昭入宫。
帝后大婚,礼部准备一般要两年,一年时间,都算仓促。
桓崇郁还是答应了。
她毕竟年幼,身子纤弱,在娘家再长一年也好。
一年后,嘉延改元为临泰,同时临泰元年也是帝后大婚的一年。
这一年里,雪昭长高了很多,也丰腴了不少,看着自己胸口的两团,想到要嫁给他,羞涩难当。
幸好,新婚之夜,难捱的不止她一个,但两人的难捱,根本不是同一种。
雪昭不知新婚之夜会是这样羞人,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桓崇郁遍||吻她的肌肤,觉得她胸上的一颗小痣都极度可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两人成婚一段时间之后,恰逢齐宁回娘家,又嫁进京城,进宫来见雪昭。
齐宁暗暗咋舌:“看不出来,皇上还挺爱笑的。”
不过也仅限于在雪昭面前。
雪昭也纳闷呢,以前他没有这么爱笑的,虽现在笑得也淡。
她晚上和桓崇郁说:“不知你竟也是个爱笑的。”
桓崇郁缓缓地笑着问:“我以前难道不爱笑?”
雪昭摇摇头,以前甚少见殿下笑过。
两人亲昵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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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好。
郑喜下值,从宫道上走过,一旁的徒弟盛福问他:“师傅,您今日缘何这般高兴?”
雪白的猫儿,悠闲地在宫道上漫步,看到郑喜,走到郑喜脚边,蹭了蹭。
郑喜干脆把猫儿抱起来,也不嫌猫儿身上脏兮兮的,笑着回答徒弟:“你看这宫道,看这猫儿,看天上的太阳,看看老天爷,不觉得好吗?”
盛福没觉着哪里好,和从前明明都一样。
他提醒郑喜要按时吃御医开的治老寒腿的药,还说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一顿都不许差。
郑喜抱着猫儿,说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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