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进一步解释说:“朝霞贸易及其贸易线和贸易线上的配额是由小姐您和杜兰家族的信誉为担保促成的,它本身就包含着日石宫苏裕大人、安东尼阁下以及卫城许多贵族的利益在。现在由日石宫单方面提出审查,就等于是从内部发生了分裂,合作条约彻底撕毁,贸易线中止项目失败已成定局。但中止的损失日石宫是绝不会承担的,卫城也永远不会允许自己的利益受损,必须得要收回投资。只要宣布对朝霞贸易进行审查,冻结生效,日石宫控制下的配额立即就会宣布授权取消,并且一定会根据贸易协定提出赔偿。然后卫城贵族控制下的配额也会跟进提出相同的要求。那就四面起火,彻底不可收拾了。”
“在这种情况下,杜兰家如果不出面,则名声将遭到打击,在卫城颜面扫地尚在其次,朝霞贸易和它的主要投资者寰宇制药就一定会成为卫城利益倾轧的替罪羊。而如果杜兰家出面,那就成了对抗苏裕大人的权威了,那就是将家族本身置于了风暴的中心,卫城所有的家族不管是否与此事有关都会寻机扑上来咬一口看看能不能撕一块肉下来。那就不仅仅是收回投资的问题,而是血食瓜分追求更高额的回报了。杜兰家即便能够保全家族也必然会因此大大的衰落甚至是保不住卫城的地位。所以,杜兰家时无论如何不会出面,朝霞贸易和寰宇制药一定会被抛出来,敲骨吸髓抵偿卫城的损失。他们死定了,而陪葬的是贸易线沿线上万的国家。”
“一两百万人小奴隶的性命,还有贸易公司,寰宇制药,和上万的国家星球,那得有多少人?几亿,几十亿还是上百亿?”顾晗晗喟叹了一声,然后就自嘲地笑了,“我竟然有这么的红颜祸水呢?”
千代窥探顾晗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插嘴说:“我们正在跟日石宫谈判,希望他们能在会议开始前取消审查的建议。阁下那里也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这足以这说明他乐意支持。但既然是谈判,小姐总要先回家去,跟阁下站在一起。您不表明态度,谈判就没办法真正开始。日石宫方面也不会接受,更不要说退步和撤销建议了。”
加尔也观察顾晗晗的神色,希望能籍此找到抓住她的内心的契机。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的,小姐。”他说。
然而顾晗晗脸上却什么神色都没有,侍从长们从她的神情里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对于千代和加尔的建议和劝告她不置可否,只是再次将目光转向立体棋盘。
“每当看见这种东西我就有一种智商上的深深自卑,跟你们完全没法比,”顾晗晗的视线落在那些纵横交错黑白格子里的棋子,笑笑地对加尔和千代说,“我就总学不会这个,怎么学都搞不懂,就算勉强把规则背下来了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出。”
“所以只好不看,免得头疼。”她这么说着,找到立体棋盘的控制按钮,一扭关掉了它。
纵横交织的线条消失了,黑白格子还有放在上面的那些棋子连同精致庞大不可琢磨之棋局都一起消失。
加尔和千代互相看了看,内心均升出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顾晗晗关掉了立体棋盘立即就问:“加尔先生,千代先生,如果这件事情不再跟我有关,我在这其中已不存在——我的意思是说,日石宫会撤销审查提议,无论苏裕和安东尼他们都不会继续拿这件事情胁迫和要挟我,乌契基金会和朝霞贸易将继续开门,贸易线和奴隶学校依托于贸易线所形成的用工和培训也会继续推进,只是与我无关。它们将作为杜兰家族控制下普通的基金会和投资项目,你们认为能有把握让它们继续发展壮大而不偏离原有的宗旨吗?还是你们认为需要让它们从杜兰家族的名下剥离反而来得更妥当?”
这种问题无论在加尔听来,还是千代听来都像未知的宇宙黑域一样充满了危险和恐怖的气息,眨眼间就能粉身碎骨。这让他们像要徒步穿越蛇虫泥沼密布的热带雨林一样都充满了紧张,不敢轻易迈出一步。他们不约而同地窥向轮椅上希伯来,想从他们这位老上司的神色中得到一点儿暗示,甚至希图他能开口,替他们接过这个棘手的问题。但希伯来的脸藏在书架阴影,从他的脸上眼里找不出一点暗示。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窗外沙沙地雨声又急又密,希伯来闭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
加尔只得按照想象中更有利的答案回答说:“这……当然是继续留在杜兰家族更加有利……无论奴隶公司还是贸易线都无法脱离卫城独自存活。”
“真的吗?”顾晗晗像是不相信,又像是只为了确认,又追问了一遍,“你确定我离开以后基金会和小奴隶们都能得到保护,它们会发展得很好,贸易线的事情也会按照计划推进而不至于产生其他变故?”
加尔被问到了墙角,而且他也实在没有改口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敲角钉钉:“是的,小姐,如果不是有来自苏裕大人这样专门的针对和打击的危机,它们当然会发展的很好……蓬勃发展……”
“那么我就放心了。”顾晗晗听完之后一点头,“基金会和贸易线的事情以后我不会再插手,它们也和我无关了。我会离开他们。加尔先生,千代先生,以后就拜托你们了。我相信,作为杜兰家名下的基金会以及利益所在,它们会得到充分的保护,而你们作为杜兰家的侍从长,也一定会去认真地经营它们,秉持一开始的理念并使其发展壮大,唔,蓬勃发展……”
加尔和千代变了脸色,一起叫道:“小姐——”
“你们不用担心,”顾晗晗笑了笑,“审查提议会取消的,基金会和贸易公司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他们不会再把它们怎么样。”
“你们帮我把这个带给安东尼……”
她从书写台子上面抽出一只笔,然后又拿过来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似乎是想要画一幅什么图出来。但在纸上画出一些弯弯曲曲实在不成样子也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线条之后,她又突然揉了纸,把笔扔到一边。
“算了,反正我不用画出来,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她这样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将手心的纸团融毁了,然后看向加尔和千代。
“你们帮我告诉安东尼,”她说,“如果神殿通过了对基金会的审查决议,奴隶学校和贸易公司因此受到任何波及,那么我和他之间,我们俩就彻底完蛋了,再没有任何关系和合作可言。”
她抬头窗户外面密密如织的雨,水气氤氲了庭院里的绿色,让一切看起来雾蒙蒙的。顾晗晗的语气听起来很冷静也很清醒,仿佛追忆往事又仿佛陈述心情似的那样说道:“之前他们发追杀令要杀死学长也好,说实验室的研究异端把罗琳姐和维利关进修道院和送上战场也好,甚至拿慈善基金本身胁迫我,或者说是惩罚我,我都不怪他们,也无话可说。谁让我一时糊涂,自己有错在先呢?我本身也没立场去争什么反对什么?但如果他们真的把这种胁迫变为现实,让危机蔓延到奴隶学校和贸易公司头上,那么就太过分了,我也是无法接受的。这跟对错没关系,就是不能接受。奴隶学校和贸易线,这是我从地球出来唯一想做的自己的事情,可能也是我这一辈子也许唯一有指望能做成的事情,它们是属于我的事情,是我灵魂所寄托的地方。他们如果在这里摧毁了它的话,那么我也只好和他们鱼死网破了。”
“所以你们告诉安东尼,”她回过头,看向他们,“我不管是什么缘故,只要奴隶学校和贸易公司出了任何问题,我就会公开我和他的关系。我会公布他留在我这里的东西,告诉全宇宙我所知道的一切。这样我们也就可以死心地各归各位,回到自己应该的命运轨迹上去,谁也别想做谁想做的事情了。”
加尔皱起眉,内心非常惊骇。他再次回忆起埋藏在心底的身份疑云,感觉顾晗晗的这一番话已经让他十分接近真相,几乎就只差一层窗户纸。因此他迫切地想知道顾晗晗手里的那个所谓“他留在她那里的东西”是什么。一旦搞懂了这个,那么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但顾晗晗的这番话站在千代这种毫无知情者的角度听起来就充满了各种逻辑上的不可思议,十分之不可理喻,听起来就像疯了一样。
当然,千代对顾晗晗手里的东西也充满了好奇,想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并不认为那会真有什么用。顾晗晗过往的经历决定了她眼光和局限性,她信心满满认为是杀手锏的东西在实际上也许可能一文不值。因此千代希望加尔能出声劝阻她,或者说警告她,不要乱来做这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进攻,因为留给她修正的机会和时间都已经不多了。他希望加尔能劝说她放弃对立乖乖跟他们回去,或者至少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由他们来做一番参详。他开口比他更有说服力,也更得信任。
然而加尔却沉默着没有出声。